正文 匪友也,永以為好也 — 6

自那天起,邹从就不再提起劲做那份数学专题报告,其他组员又一向不活跃,邵鹏不希望全组一起拿最低的分数——他们这组平时就被班上的同学杯葛,若这次再做包尾大幡,就更没面子——於是只好哑子吃黄莲,一个人将主要的工作都做完,拚了两个通宵。结果,他们不只没有包尾,还拿了最高分,报告被老师选中送去参加全港性专题报告比赛,拿了个二等奖,差点没乐坏邵鹏的父母。

但只有邵鹏自己知道,他在这个专题报告里失去了多少。邹从煽动其余两个组员,说邵鹏作风专横,一个人把所有工作揽上身,半点工作不分给他们,终於使叶斯跟甄佩也讨厌了邵鹏。

平时邹从一回到学校,放下书包就跑去邵鹏的座位附近,吱吱喳喳地说无聊话,像虫子一样嘈杂——邹从的绰号也刚好是叫「阿虫」,英文名字是老套得不能再老套的Tom。但自从做完这报告後,邵鹏每天回校,都一个人伏在桌上,两条肥手臂压着两边耳朵,拒绝聆听身边的声音——尤其是邹从跟别人笑闹的声音。

邵鹏是个不坚强不勇敢的男生,可也极少哭的。在中一下学期的那段日子里,他在班房里有好几次哭泣的冲动,眼泪浸到毛衣的袖子,不过泪掉得不多,在眼睛发肿酸涩前,就掉完了,也没有人看得出他哭过。他想,其实他也不算很悲伤,只是有那麽一点无奈,而这种无奈非得透过几滴眼泪才能排去。

他做错了什麽?他很认真地去想,自己真正做错的到底是什麽事。真的只是因为专题报告上的事?抑或是他摸了邹从的大腿?邹从既然那麽讨厌他,会不会早就将摸大腿的事告诉了其他人,所以班上全部人都当他是个透明人?那麽,错的是郁子,是郁子不好,郁子当天肆意跟他互摸,才害邵鹏以为男生互摸是件正常的事。

但邵鹏很快抛开这想法。郁子是无辜的,并且真正待他好,那时郁子摸他,一方面出於好奇,另一方面也只是想邵鹏也觉得舒服。郁子可是从小陪在他身边、连他生病了也会服侍他吃药,若他邵鹏将交友失败的事都怪到郁子头上,日後怎对得住郁子?

邵鹏花了大约半个月便整顿好心情。他不曾将被杯葛的事告诉别班的郁子,有次在走廊上碰见郁子跟他班上的男生玩得快乐,他们在走廊上否相扯着对方的书包、追逐得像一群小狗子,邵鹏便打定主意:以後再有什麽悲伤的事,也不要告诉郁子,因为郁子跟他处在不一样的世界。郁子外貌秀美,是不会明白一个胖子被人排斥的心情,也无法明白被误会成同性恋後、再被最好的朋友疏远的那种感觉。

若问邵鹏,被邹从疏远的事跟与郁子渐行渐远的事相比,何者更教他伤心,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因为他老早知道郁子不能够完全明白他,郁子从来没有胖过,他一直是长得这麽可爱、没有好成绩也能得到同学跟老师的喜爱,即使郁子去摸别的男生,也会因为他有娟好的外表而被原谅。

当邵鹏想到以後再也不能听到邹从那带着浓重上海口音的嗓子,他就感到异常地寂寞,彷佛失去了至今最妥贴的同伴。

或许是因为莫名的失意,在中一的期末试里,邵鹏把全盘心思用到读书方面,连玩电脑游戏也没心思,结果成绩突飞猛进,中英文科均打入全级头三甲,只是因为数理科成绩太差,总排名只有十五,还杀不进头十名,但对於过去一直考四十多名的邵鹏而言,这真是飞跃性的进步。

在放暑假前、最後一天的上课日,班主任把邵鹏叫到教师桌前,在一群同学面前把两份进步奖的奖品连证书颁给邵鹏,邵鹏全程低着头看地板。真实的邵鹏并不是在台上朗诵、表现外向的男生,而只是一个寡言、也易於害羞的孩子,根本不喜欢出风头。可是他很会观言察色,知道在这场合他必须笑,便抬起头,用了些力气地牵起嘴角,扯出一个根本算不上开心的笑容。

邹从表情空洞地望着这样的邵鹏,他们没有别开脸,就在老师同学均不察的情况下,不带任何情感地对视。还是邵鹏感到一股来自内心、熟悉的又闷又重的感情,先自低下头,抱着奖品回到自己的座位。

那天同时派了成绩表,不知怎的,邹从的成绩退步了很多,升不上精英班,而邵鹏则依然上了精英班。来年再也见不到邹从,邵鹏很想说服自己相信他松了一口气,但他的真心话,其实是宁愿继续冷着一张脸上学,也不想因为分班的关系,而再也听不见邹从的声音。就算在同一个课室里,邹从不再跟他说话,但至少,邵鹏知道班上还有邹从这个同伴。

现在什麽都没了。也好,也好。终於再也不用想着邹从的事,但是,当那天郁子也打电话给邵鹏、惊喜地跟邵鹏说他进了精英班,邵鹏也高兴不来,懒懒地说:「那很好。」

升上中二,邵鹏对於朋友已完全失去信心,他的目标很简单:一个人独来独往,过着平静的独家村生活,简简单单地过每一天。他有意无意地疏远了郁子,每当郁子想找他一起吃午饭,邵鹏总是推着:「不好了,我现在从家里带饭跟面包回来吃,你跟你的朋友都习惯出外吃饭。就你们出去好了,你跟你那堆朋友……又跟我不熟。」

「你在婆妈个什麽?大家都是男生,玩着就能混熟。我也不知你搞什麽,一升了中二就天天带书回来看,早上、小息、午饭……总之是不上课的时候,你都在看书,这叫别人如何敢跟你聊天。还有,你以前不都是每天出外吃午饭的吗?怎麽现在才来带饭?」郁子高得很快,不过是中二生,便已脱了小学时阴阳难辨的秀丽,长得初具水秀的少年轮廓,比依然矮胖的邵鹏高上半个头有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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