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紅塵弄》 — 第一章

金簪银笄香影艳,浮华尽,醉红尘。

青柳华年举玉卮,风流事,真情难。

琵琶音响,一曲阳春白雪轻快流畅。男子把杯托腮,静观伊人抱琴鸣弹。红袍金带,白肌青丝,伊人垂目浅笑。

一室幽香源自他的身上,暗香疏影,醉眼朦胧。男子举袂一喝而下,走到伊人身前俯身挑颏,闭目深吻。

酒香淡淡,他微睁双眸仰望男子,燥热的触感在嘴里慢慢散开,对方焦急之情从鼻息重呼而出。

他放下怀中琵琶,主动伸手环抱男子的肩颈,挺腰回吻。津液搀和醇酒自嘴角滑下,唇离之时,银丝细牵,休休细喘。

男子轻轻抬起他的身子,旋身把他按在圆桌之上。桌上玉瓶轻跳,青丝倾泻,眼光娇媚。

月色朦胧,柔照房栊。男子横手拉开他的衣带,红袍落肩敞胸,男子垂吻遍身。他仰首轻喘,白皙的颈项与胸前早已红印云云。红唇嫩肌,男子爱不惜手,眼睫间微漾的水雾更牵其心,倾身吻去,一手抚上其腿。

男子的手沿腿滑上,他曲腿挺胸,迷情轻喊:「王大人,莫急……」

王駓闻言轻笑,稍解亵裤,伏身其上,笑道:「我知道,就怕你耐不住。」他见其闻言不解,淡笑起身。一股火热贴紧他的身体,在敏感之处厮磨不断。

「啊!」男子轻攥红袍,双目越发迷离,蹙眉娇喘,搔痒难止。

王駓乐见於此,伸手抚其颈侧,往下细细抚弄,男子媚色更浓,脸色渐红,扭腰摆首。

身下津液淫淫,在月光映照下晶莹亮泽,白玉般的身躯蒙上一层细汗。男子抬身抓上王駓的肩膀,扭动腰臀,在喘息下气若柔丝说:「快、快点……」

王駓轻吻其唇,男子难耐凑身,探手揉弄私处,喘声渐重,蛊媚不已。

王駓拉开他的手,吻上那琴艺出众的手指,说:「好,好。就说你耐不住。」

「嗯啊……」王駓挺身而入,男子仰首呻吟,声音好比精湛琴歌。随着王駓的动作,圆桌也具节奏地摇动起来,玉瓶翻倒堕地,醇酒洒满一地。

男子的头发被汗水濡湿,弥漫的燥热让他不禁一舔乾涸的嘴唇,身上的幽香在汗水与热气下更为醉人,他的一举一动、媚目朱唇,宛如妖狐诱惑人心。王駓心中的慾火再也按耐不住,他压倒身前的男子,抬起他的左脚往内狠狠冲撞。

男子抓紧他的手臂,皱眉急喘,白玉绞丝纹镯在他的手腕上连番晃动,下身鲜明的感觉随着王駓的进出越发清晰。

一声粗喘,滚烫的热流涌进他的体内,王駓伏在男子的身上稍作歇息,然後抱起他走到床边。二人坐在床沿,王駓倚床楞而坐,怀中的人则微喘着气,任由身下的白液溢流,颓然无力地靠着王駓。

王駓摩弄他细滑如丝的手背,摸过因长年抚琴生出细茧的指尖。他低头靠在男子的肩上耳语:「春节初二,我私下包你出场,好不?」

男子慵懒地转目看他,勾起一丝狐媚的笑容,说:「顺大人之意。」

王駓把他的手凑近唇边轻舔,淫猥的味道仍依附指尖。红袍下的人儿顿感细痒,欲敛手回避,却反被王駓捉紧。

「紧记别让双手受伤,还有……这里也是。」他握住他的手覆上津液洽濡之处,二人的手指立时沾上暖流。王駓往内一挤,两指没入温热之处,白液受压流出。男子惊呼一声,背脊摩戛王駓的前襟一弹。

他耐着身下的理结,歇力说出清楚的字句,可一开口还是止不住娇声。

「只要王大人……怜香惜玉,就……」

王駓嘴角一勾,扳过他的脸,对上他的唇探舌深吻,身下之人放软身子,二人倒在床蓐上。红袍被褪至腰间,最後如红瓣落地,在地上纠成一片的红袍宛如一滩血水,既夺目,又明艳。

是夜,又与君春光共枕。

在王駓的拥抱下,他瞥见腕上的白玉镯。玉镯的绞丝纹,正如纠结不清的思绪,月光穿透白玉剔透,如月般皎洁、明亮……

只是人不再纯净如此。

万物知春,和风淡荡。凛然清洁,雪竹琳琅之音。

平明之时,各房的恩客大多数都早上归途,王駓也不例外,时值昧旦,便放开怀中伊人,离馆归去。

馆内的僮仆开始起身打水给自家主子沐浴梳洗,他们的腰间不约而同都挂着一个小袋子,捧着木盆的手也拿着一支铜色的小管。

僮仆一个跟一个在馆中行走,一抵大厅,便分了几路而行。哀儿跟着前头的僮仆走上二楼,她俯视大厅两旁的房间,看见其中几房姐姐为了尽快取得僮仆手下的铜管跟袋子,堆出有如接待恩客般的笑脸主动给僮仆开门。

她不自觉捏紧铜管,看着木盆上映出自己平凡哀愁的脸,不禁为之一叹。她恨不得把铜管丢得远远的,再把袋子里的的东西倒进水里毁掉。她不想他活得那麽辛苦,活得那麽无奈。如果可以,她想与他一起离开这里,纵使以兄妹关系同住幽岩,她也毫无怨言、心甘情愿。

後头的僮仆顿足,轻敲主子的房门。一个长发披肩的男子应声拉开房门,带笑摸了摸僮仆的头,瞥见站在隔壁门前呆望二人的哀儿。

他把头发绕到一边,往哀儿身前的房间指了指,叹气说:「王大人才刚走不久,他应该很累了,手脚轻点,别吵醒他。」

哀儿一抿小嘴,转目回避,稍稍低头屈膝说:「谢谢殷相公提点。」

殷忭笑得眼睛也眯起来,走出房间摸摸哀儿的头说:「真乖巧。」他敛手回袖,倚上两房纸窗之间的墙壁,歪着头续说:「若然他醒了,就帮我告诉他,别接太多男客伤身,女客接再多也不怕。」

「好了殷相公,请快去梳洗。」殷忭的僮仆拉起他的手臂,强行把他拉进房间。

哀儿向远去的殷忭微笑点头,听了他的话,再回望眼前的房门,顿觉举手艰难,一道单薄的木门犹如比城门更重更大。

她深吸口气,捵入房间。冬後凉风依然刺骨,盆水澹然,床帏扬扬,淡淡幽香参杂欢爱过後的味道随风而来。

房间染上初明淡蓝之色,床边的红袍分外显眼,红袍与地上的玉瓶相依,如血倒泻而出。

她瞟见他一丝不挂伏卧床上,登时上前替他掀过被子,藏住被寒风吹冷的身躯。她走到桌前放下木盆,剖决如流地略略收拾,便执起盆边的布帕沾水,坐在床沿凝视着他。

长睫因雾气变翘,额上的青丝仍沾有些些汗水,脸颊也因情事过久泛起淡淡红晕,颈背的红斑在白皙的肌肤上更觉艳丽,有如落雪红梅。

她柔柔替他擦身洗脸,仔细擦过每一个指节,每一寸细肌。每当擦过他颈後重叠不清的字,她都不由心酸。

她起身走到窗前躺椅旁的木柜拿出一瓶伤药,又把木盆端到床边,把药粉倒进木盆混合清水。看到自己眉头紧蹙,痛心欲哭的样子,她刻意用力一拧布帕,打乱水中的倒影。

她跪在床前小心翼翼地掀开盖其下半身的被子,看见他臀间有白液缓缓流出,手不禁抓紧被子。她暗叹一声,用沾了药水的布帕轻拭其处,稍稍往内擦拭,皮肉就如受惊一样挤出股股温热白液。

「嗯……」床上的人儿颦眉嘤咛,她一时反应不及,小手沾上黏稠的白液。慌乱之制,惊醒了床上人儿。他两肩颤了一下,缓缓张开双目,疲惫地眨了几下眼睛,慢慢坐起身来。

尚未暖和的被子一瞬滑下,披散的长发遮蔽身上的红斑。他愕愕睁睁地摸了手边一下,忽感身下湿漉难耐,稍挪身子一摸,手上沾满黏糊之物。

「蔑相公……」

哀儿一声轻喊唤回李蔑的意识,他看见哀儿拿着布帕的手同是沾满白液,无奈轻笑,淡说:「你下去吧,这不是女儿家该做的事。」

哀儿握紧手中的布帕不住摇首,红着脸儿说:「服侍蔑相公是哀儿的本分事,哀儿不走。」

她在药水中洗了洗布帕,阵阵白晕在水里散开,使力一拧,白色的水点滴落盆中,水不再清澈,泛着蒙蒙的乳白,盆中再也映不出清晰的倒影。

当她正想再次替李蔑擦身,门外传来一把声音阻止她的举动。

「好了,哀儿。」殷忭推门入内,上前扶起哀儿,取去她手上的布帕,续说:「我还是不放心,所以过来看看,接下来交给我吧。要是你想帮忙,就放下烟管跟烟袋出去吧。」

「不……」

话未说完,就被李蔑轻声打断:「下去吧,哀儿。」

哀儿见李蔑再三令退,便解下烟袋,把它和烟管放在李蔑身边,望望退下。

李蔑拿起烟袋,把菸丝塞进烟窝,殷忭倾身替他点火。少顷,他轻抽几下烟管嘴儿,舒心地吐出一团白雾。

殷忭同样抽着旱烟,侧身倚靠在床楞叉着腿,笑说:「昨夜真激烈啊,连我这边也听到你那甜腻的声音了。」

李蔑轻蹙细眉,抿嘴不作回应。殷忭斜目一瞥从李蔑下身拖出来的痕迹,用烟管指了指说:「不擦一下吗?粘着很不舒服吧?」

「累了,等一下再弄。」李蔑侧身躺下,转眼一瞥,白液在床上拖出一条白流,且尚有流溢之势,不遮不掩,一览无遗。

殷忭笑叹一口,俯身坐在床沿,倏然抬起李蔑的脚,把手指探进他的私处,细细挖弄。

「你……你做什麽,唔……」李蔑挺腰挣扎,推开殷忭不断探入的手指。

殷忭叼着烟管,腾出一手捉住他的手,另外一只手则继续在他的甬道进出。

「帮你啊,你很累吧?要是积疾,到头来辛苦的是你。莫担心,我不会对你怀有不轨,就乖乖让我帮你,好不?」

李蔑转目回避,挪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让殷忭替自己清理。经过如此纵慾的一夜,他其实早已疲惫不堪,连抬手清理的力气也没有,先前所说的话只是敷衍殷忭,没想到他却看穿了自己的诡辞。

殷忭放下烟管,抬起李蔑的腰,轻轻扳开他的臀瓣,白液汨汨流出。他拧乾布帕,拭去白液,却换来李蔑一声示疼的吸气声。

他放轻力度,抹去白液之後,看见穴口红肿不已,且有点撕裂。他探首一看李蔑,见他连烟管也搁在一旁,两手抓紧被子,竭力不让他知道自身的疼。

「忍着点,要先把东西都弄出来才行。」李蔑颔首,殷忭一手拿着布帕,一手两指探入甬道,慢慢进出,希望把疼痛减低。

「唔……」李蔑咬紧牙关压下自己的声音,可是殷忭的动作着实磨人,他不禁扭动腰肢,甬道也不受控地吸吮进出之物,渴求更多。

殷忭感到手指被紧紧包住,越发难以动作,遂尴尬地说:「放轻松点,这样……我很为难。」

李蔑闻言大口呼吸,尽量令自己放松下来。殷忭眼见清理得差不多了,便抽出手指,从袖袋里掏出一瓶药膏,挖出少许替他上药。

上药期间,殷忭还不忘讽笑一句:「想不到蔑相公还会因床事受伤,阁下不是身经百战吗?」

李蔑淡淡一笑,对他的戏谑之言不以为然,多年来,再难听的话都听过,区区一句玩笑,又岂会当真。

殷忭拍拍他的腰,一掀被子盖在他的身上,笑说:「这阵子别接男客了,就怕你熬不住。」

李蔑缓缓起身摸向手边的烟管,深深吸了一口,悠然吐出一口白雾,遂垂首盯着腕上的玉镯,不时摩娑上面的纹理。

殷忭洗了洗手,收好药膏,复又坐在床沿抽烟说:「王大人不会如此轻易放过你吧?春节期间,定会包你出场。」

李蔑不作声,只管自顾自地抽烟。殷忭伸手理他的头发,抚上他的後颈,似是叮嘱,又似规劝说:「要是被老板知道你私下接客,下场定是不堪,你自己好好权衡轻重。」

李蔑缩起肩膀躲开,毫不正视殷忭一眼。殷忭回手浅笑,轻快起身说:「我回去了,你好好休息,待会叫哀儿给你送膳。」

眼看殷忭离去,房门关上,李蔑终放下绷紧的思绪,淡然的神色也渐渐缓了下来。

他怎会不知殷忭是出於好心,但他不能接受,也不能让自己沦陷於他的温柔。他看着手上的白玉镯,心里突然又慌又疼,扔下烟管,紧紧捏住玉镯埋於胸前,在被子下卷曲着身子,生怕玉镯被人夺去。

睡意渐浓,半醒半梦中看见一个久违的身影,和煦的眼神、温柔的话语、细软的双手……

这个让他忘不了,也终生让他感激、歉疚之人,永远在他心中留有位置,即使他受了任何折磨,也磨不灭对他的思念。

春桃嫣红风留香,彤霞漫天花映红。

丹朱点唇尽艳媚,金簪挽发显华贵。

看着铜镜中艳媚的脸庞,李蔑缓缓伸手抚上自己的脸,纤指沿着唇边轻掠,双唇一抿,嘴唇霎时变得更加红润。

「蔑相公,你今晚真的不带上哀儿?」哀儿拿着拢子理着李蔑的头发,不时偷偷看向镜中的他,一脸难为不舍,一双灵眸彷佛随时掉下泪来。

李蔑朝镜中的自己一笑,转身执起哀儿的手,抬头看着站在面前的她,轻说:「那儿龙蛇混集,你一个女儿家不好入内。」

「可是你不也危险麽?」

李蔑摇头,眉头轻轻一蹙,垂首起身走到窗边的匟床拿起琵琶,白玉纹镯在纤腕上微微一晃,敲上弦线,生出一记清脆悦耳的乐声。

「明早在後门等我。」

一句不容反驳的吩咐让哀儿哑口无言,她愣了半会欲再求李蔑一同带她出去,回应她的,却只有李蔑离去的背影与关门的声音。

春节期间,所有达官贵人都忙着在自家接待客人,街上的店舖也关门数日,跟家人团年过春,花烟馆也不例外,老板心知年初定无生意,姑娘相公打扮得再美也徒劳无功,倒不如关门让他们休息休息,好让春节过後应付蜂拥而上的恩客。

李蔑从二楼角落的小梯走到後院,轻轻推开後院的木门,登上王駓预先为他安排的马车前往王府。哀儿站在窗前默默看着马车走远,直至不见马车的踪影,她才收回目光,低头看着还带着李蔑微温的双手,细心地解开缠在拢子的长发,愁眉轻叹。

李蔑抵达王府时,天已微暗,赤红色的天空泛起一片紫霞。明黄与火红的灯笼紧紧相连地垂吊在王府门前,阵阵欢乐的谈笑声从大厅传出。

他在家仆的带领下走到大厅,站在门外等待家仆通传,片会听见大厅的谈笑声骤止,家仆跨门而来,低头说:「请公子入内。」

李蔑抱琴点头,从门後迈步而出,垂首眨睫之间,脸上旋即挂上一抹妖娆的微笑,抬目对主座上的王駓。

「蔑儿见过王大人、各位大人。」李蔑稍稍屈膝点头,清澈如水的嗓音在静默的大厅响起,声音一落,随即引来一众男人赞叹之声。

王駓自傲地举杯一饮,脸上洋洋得意。他挑眉看向右则首席的男子,见他顿下欲饮的动作定睛看着李蔑,便知他对李蔑之美为之惊摄,故向李蔑笑说:「蔑儿今个儿陪陪乐将军,他可是本官的贵客,千万别怠慢了。」

王駓刻意强调怠慢二字,勾起嘴角向李蔑打了个眼色。李蔑清楚知道王駓的意思,遂颔首应了,迳自走到乐将军身边坐下,为他添酒。

其他在场的达官贵人无一不妒,眼看如此美人被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靠裙带关系夺去,任谁都咬牙不忿,可那小子的爹是当朝太尉,他又屡有佳绩御封为将,众人都巴不得急着巴结,又岂能为了一夜春宵而打乱自己的前途。

王駓老早预料事态如此,大掌一拍,一群莺莺燕燕从门外鱼贯而入,娇声嗲气地靠上各位大人的身上,大厅霎时多了股胭脂香,让人醉入温柔香。

「各位大人今夜尽情享乐,王某小小心意,还望各位大人不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众人的目光皆停驻在怀中的佳人身上,一手搂腰,一手摸进衣衫,嘻笑声此起彼落,唯独右座的二人规规矩矩地坐着,看着一片胡闹。

「乐将军。」李蔑轻唤一声,提起手边的酒壶添满面前的酒杯,纤指握杯换过乐将军手上的酒,续道:「佳酿当前,何不举杯畅饮?来。」

乐将军浑身一颤,礼貌地抽回被李蔑轻触的手,红着耳根说:「有、有劳,但在下酒量浅,不好贪杯。」

「醉又何妨?反正长夜漫漫,又有蔑儿相伴,将军不愁无人照顾。」李蔑的手抵在他的手下,往上一抬,让他不得不喝下醇酒。

乐将军饮下此杯便急急放下酒杯,任李蔑再劝再哄,他也不肯伸手执杯,双手握拳放在腿上。李蔑也不爱逼迫他人,且难保他今夜回房时迅时变脸,一逞兽慾,既然此刻让他偷得浮生,何不享受享受?

他托首细饮,红唇沾杯,在白玉杯上留下淡淡红痕,流眄间看见乐将军一脸尴尬地瞄了他一眼又转目看向别处,他不禁嫣然低笑,故意舔舌卷去杯沿的酒珠,妖媚地斜眼看着这位少年郎。

英眉大眼,鼻高唇薄,虽说曾是征战沙场的将军,但一身贵气却让人觉得他只是一个富家子弟,若非如此克己的举动,李蔑还不相信此人有何能奈担任将军一职。

「渊岳啊渊岳,美人当前,你竟如此浪费?若是不喜欢,不如让给老夫好了。」一个喝多了的老者一手拿着酒瓶,一手搂住美人,摇摇欲坠地走到他们面前。他仰首举瓶吐舌,却饮不得半滴醇酒,便随手一掷,酒瓶瞬时落在李蔑身侧。

若非乐渊岳及时挽过李蔑的身子,恐怕酒瓶破裂所生的碎片已在他身上划上口子。乐渊岳吁了口气,向老者抬首笑道:「渊岳谢方太傅提点,只是晚辈不胜酒力,不想在人前出丑。」

方太博闻言顿了一顿,醉醺醺地牵起一记邪笑,狡黠地笑了几声,说:「老夫知道了,那还不快快回去休息?好让这美人儿服侍你,春宵苦短啊。」

李蔑回首看了看他,二人对望半晌,乐渊岳蓦然转开视线,收紧抱在李蔑腰上的手,道:「那晚辈先到厢房休息去了。」

他伸出另一只手从後扶住李蔑的手起身,遂放开搂在腰上的手,在众人的哄动下牵着李蔑离去。

方太博看着二人离去,直至没了身影,心里的震慑方平息下来。方才那小子的眼神分明不带笑意,对着他这个两朝元老仍能摆出如此架势,教他怎能不防。想起自己刚刚装醉说辞,心下不忿,振袖低骂一声。

位处小院的厢房烛光微亮,引路的家仆为二人推开房门,朝二人一路相握的手看了一眼,笑着引手请他们进去。

乐渊岳低咳一声,松开握住李蔑的手,让他先进厢房,遂挥退家仆才跨步入内。他回身关上房门,正想转身步向桌前,胸前便多了一股温暖,醇酒的余香随人儿的软唇传入唇齿,他瞪大眼睛愣了片晌才寻回自己的魂魄。

他一手拉开李蔑的身子,喘了口气道:「请、请公子自重!」

李蔑缓缓张开因微醺水灵的双眸,伸手掀开左襟露出圆滑的肩头,仰首向他的耳间吹了口气,呵气如兰。凉气让乐渊岳打了个颤,李蔑主动靠上他的肩窝,挑逗地一手拉开他的衣襟,一手解开他的腰带,轻声说:「将军不是要蔑儿服侍麽?」

李蔑的手慢慢往下游移,在乐渊岳捉住他那只作恶的手前,他的腿率先在他胯下轻摩。他装出一脸单纯又疑惑的表情看着乐渊岳,看似他才是那个懵懵懂懂、不知人事的官人。

乐渊岳两手逮住李蔑的双手,像是逗孩童似的把他拎开,二人之间霎时隔了半臂之距。他看见李蔑一脸愕然,立时尴尬地放开他的手,动作僵硬地把他滑落臂上的衣襟披好,再转身三两下系好自己的腰带,整理衣襟。

他绕过李蔑坐在匟床上暗缓口气,他虽少进花烟馆,但毕竟也知他们不会只在房间坐着对饮、促膝长谈。他无措地摩了摩腿上的衣摆,环觑屋子但求想出话题拖延,瞥目之间,他的目光停驻在李蔑带来的琵琶上,灵机一动,腼腆说:「不如请公子为在下弹奏一曲,可好?」

李蔑看看身上半松的红袍,心里自是明白他的用意,嘴上不禁为这个傻小子的举动一笑。他悦然走到桌子交腿坐下,抱起琵琶,一反方才的娇媚,向面前微微赧颜之人点头示礼,客气道:「那蔑儿献丑了。」

李蔑闭目静想,纤指一扬,一曲阳春白雪应时响起,彷佛与窗外遍地薄雪互相辉映,与春风共谱此曲,琳琅之声绕梁不息,让乐渊岳移不开视线,妙音撼心。

一曲罢,乐渊岳怔了会儿才懂反应,抚掌赞叹,脸上的羞赧早已为他的琴音而变得兴致勃勃,他喜上眉梢说:「公子琴艺非凡,在下实在佩服!不知公子能否再弹一曲梅花三弄?」

李蔑垂首嗤笑一声,乐渊岳眨目不解。他带笑轻抚琵琶,瞥目斜睨乐渊岳一眼,笑道:「将军莫不讽刺蔑儿?如此高洁之曲……当真要一介妓子弹麽?」

「抱、抱歉,在下并无看轻公子之意。」乐渊岳慌乱地绽着口儿,思来想去也想不出像样的说话解释自己只是纯粹醉心乐韵的用意,自个儿结结巴巴的坐在对座,只怕自己把话越描越黑,引来不快。

李蔑淡淡一笑,轻动指节拨弄琴弦,唤回乐渊岳的注意,柔声说:「将军无须称蔑儿为公子,蔑儿只是妓子,岂能让将军以在下自称,又以公子称呼蔑儿?於礼不合啊。」

「不,在下只是——」

「若将军不介意,蔑儿可唤将军作公子,而您也直接称我蔑儿就好,如何?」

李蔑看着他静待他的回应,二人静默片刻,乐渊岳终颔首应允,一直紧绷的情绪也放缓了一些,笑道:「既然如此,不如彼此以名相称吧,你唤我渊岳便好,彼此平起平坐,以表渊岳并无鄙夷之意。」

李蔑垂睫浅笑,不置可否,在彼此沈默之间奏起梅花三弄。乐韵扬扬,雪净无双,整夜乐声不息,彼此巧遇知音,一时奏乐轻歌,一时把杯言欢,尽兴至极。

晨鸟初鸣,天边泛起蒙蒙白光,驱去深沉的黑夜换上蓝装。晨风微凉,李蔑在一记寒噤下悠悠转醒,睁目瞥见那副矫健的身躯在匟床上和衣而睡,身旁落了几个东歪西倒的酒杯。

他定睛看了少间,才缓缓撑起身子,拿起横放在腿上的琵琶,上前蹲身看着乐渊岳的睡脸慢慢凑近细觑。他从未遇过不受诱惑,且如此识音之人,暗忖此人实在难得,虽少年得志,却绝不因家世身份而欺压他人,是真正的正人君子。

李蔑抿唇一笑,在他的唇角落下轻吻,小声说:「还望後会有期,渊岳公子。」

窸窣声细细远去,一道和煦的日光无声落在他的脸上。关门声响,乐渊岳抿紧双唇,看似微醺未褪的红霞再次爬上他的耳廓,染红了他的脸庞,也染红了他的心。

蹄声在小巷轻快地响起,马儿被缰绳一拉,低呼口气,马车静静停在花烟馆的後门。

李蔑从袖袋取出些许碎银递给车夫,点了点头便走到门前轻敲数下,等待哀儿为他开门。

门闩与门板双敲而响,木门渐渐被人从内拉开。李蔑抬目一看,顿时瞥见哀儿含泪哭泣的样子与紫瘀的嘴角。

「少爷,该起了。」

乐渊岳张开眼睛,看见严靖山站在那人蹲身而望的位置。

他扶额坐起身来,环视房间一会,却不曾发现那人曾在此处留宿的痕迹。

严靖山眯眼看着他的嘴角,半老的脸庞霎时因此多了几道皱纹。他尴尬地指了指自己的嘴角,沉声说:「沾到唇脂了。」

乐渊岳闻言顿时心虚抬手擦拭,令严靖山的眉头皱得更深。

他偷瞄严靖山一眼,清清喉咙,站起身来整理一下衣衫,依然不敢再次对上这位自他进府以来看顾他的男人。

「老爷自昨夜便在府里等少爷回来,知道少爷到王府作客便不欢喜了。待会见着老爷,记得要跟他老人家赔罪。」严靖山与乐渊岳同坐一车,从王府出来至今二人不曾再说上一句说话,终是严靖山想起自家老爷与那上位之人难看的面色,好心嘱咐一下乐渊岳,就怕他吃亏。

乐渊岳心不在焉地点头应声,眼睛一直瞟向车外。他知道严靖山所说的「老爷」不是乐太尉,管他的也不是乐太尉,太尉虽对他待如亲儿,但始终都不敢视如亲儿,全因他根本不是姓乐。

相反,他对那「老爷」却是没什麽亲情可言,反倒宁愿乐太尉真的是他爹,生活倒也自在得多。

道旁蓦然惊呼四起,倏然扑出官道的人惊了马儿高嘶起蹄,马车左右摇摆一阵,撞伤了严靖山的额角,他立时气得向外喝道:「前面发生何事?!」

车夫慌慌张张地转身掀开一角车帷,说道:「有个裸身的相公被花烟馆打了出来,惊了马儿,小人这就把他抬开,少爷稍安勿躁。」

乐渊岳摆了摆手示意,让人下去办事。他毕竟是个将军,如此动荡自是伤不了他分毫。

他依旧坐在车内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但道旁围观的百姓所言却令他不得不倾耳细听。

两个娘子举袖掩住细唇,眼里尽是鄙夷看着马儿的方向,不屑道:「天有眼了,这些相公早该遭天谴,堂堂男人还到处勾人,比妓馆女子还贱!」

「可不是,人做得如此,倒不如死了倒好,活着还丢人现眼。」

乐渊岳听了皱起眉头,还真不知妓馆相公在百姓眼中是如此人物。想起相公,脑里不禁闪出昨夜那人的身影。琴音漫漫,听着觉出那人高傲不屈的性情,一夜坦诚处来不卑不亢,果真像是知音对饮,长谈一夜。要不是他,恐怕自己也如那两个娘子一样鄙视那些为妓之人。

车夫踏上马车,再次掀起车帷一角露出脸来,「事情办妥了,小人这就驾车回府。」

乐渊岳点了点头,车夫便转身驾车而行。马车上的金铃流苏随动而摆,清宁的铃响缓缓走过花烟馆的大门,一声嘲讽亦随之闯进他的耳中。

「好生本事呐蔑相公,本花烟馆可容不了你了,还请你出馆自谋生路!」

「管事,求您不要赶走蔑相公!哀儿给你磕头,求您向老板说情!」

「你这丫头以为我不敢赶你是不是?哼,本管事是赶不了你,但可不是打不了你!」

「住手!」

「停车!」

二人的声音几乎一同响起,乐渊岳不理严靖山和车夫惊愕的眼神,跃身下了马车,回头一看,果然看见李蔑裸身护着一个少女。见着李蔑被人用木棍重重打了一记,倒地不起,他立时迈步往回跑到花烟馆前。

管事见木棍落在李蔑身上甚不解气,斜目仰颏示意身旁的大汉动手。两名大汉左右架开李蔑,正提膝向他的肚子踹去,手便被人掐紧扳往身後,提起的腿也被一脚制住。不消一刻,两名大汉动弹不得。

「哪来管闲事的!嫌命长麽!」管事握紧手中的木棍直指乐渊岳的鼻端,气焰虽大,但人却节节後退,让身後的大汉护着自己。

「少爷!」严靖山见自家少爷无端白事为人抱打不平已觉惊讶,见他为了一个相公如此更是震惊的地步。他三步并两步跑到他的身边,回头看看围观的人,马上动怒赶人,「看什麽看,去去去!」

乐渊岳见严靖山来了,一把将手上的大汉推回管事那边,遂讪讪抱起倒在地上的李蔑,当他正想带同旁边的少女离去,却被严靖山赶紧拉走,未及开口便已被推着赶上马车,驾车离开。

严靖山看着乐渊岳脸红耳赤地抱着晕倒的身子,见他眼睛也不知该看向哪边还不敢放手,心里却不觉好笑,只怕那位见状,不像他翻翻白眼就可了事。

待了好些会儿,乐渊岳才想到解下自己的外衣给李蔑穿上,摆弄衣物时瞥见他颈後重叠不清的黥字,仔细一看,也不难看出那个深刻的「妓」字後面还有一个清晰的「奴」字,心里顿时不由叹息此人何等命苦。

「少爷打算如何处置此人?」严靖山默默祈求少爷莫要说出令他头痛的答案,可乐渊岳偏生如他所想。

「带回去好好安置,待身子好了再作打算。」

天啊!严靖山重重叹了一声,心道自己前世是否开罪了这个主子,怎生越大越难侍候,如今倒给他出了道大难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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