撑住下颌向窗外望出去，看不到什麽，一行又一行丑的黑色电线横越过泰半天空。我明明记得小时候的天空万里无云，蓝得像通乐，大了点才发现那些云似乎都被染成灰色的，配上天空要蓝不黑的颜色，恶心得吓人。
每次我和朱漆说，城市有个缺点，那就是天空的颜色太丑，他总是不以为然地回答「是喔」，敷衍过去後，又开始和我说起昨天电视上出糗的艺人多好笑，笑到肠子都快打结。
马的。
坐车经过街道我会习惯性观察街景，朱漆常会跟我五四三，每次都是我不耐烦一巴掌打得他发型歪一边，他才罢休。说到朱漆，他真的很妙，和他当高中同学快三年整也没听他交过女朋友，成天和我混，如果不是他从没做些暧昧的事情，像偷牵小手之类的，我肯定认为他喜欢我。
街道笔直地向前延伸，沿路停靠不少有碍观瞻的车子，虽然停车格画是画了，偏偏就有些目白的朋友停得歪七扭八，我还记得上次就是因为一辆车屁股歪得太出来，我来不及煞车，硬生生撞上，肚皮瘀青一块，害我平白多花钱买几块撒隆帕斯贴上，隔天全身药膏味被朱漆嘲笑。
朱漆把下巴靠在我肩膀上，「看得太专心罗，真正的美景，在、旁、边。」他把我的脸扳过去，笑得人畜无害，柔软的头发不停往我脸上刺。
我不耐烦抖抖肩膀，「你看你的妹，少烦我。」朱漆又缠上来，笑嘻嘻的，压根不在意我的恶言相向。
「就快要毕业了，难道不会想我吗？」
我嗤气，「想个屁。」
朱漆滑下身子，头在椅背一半的地方，他营养不良的咖啡色发丝洒在宝蓝色的绒布上，说也奇怪，还挺搭的，我不小心就多瞄几眼。
「我原本想和你读同间大学，可惜你的分数不争气。」他把玩起落在额头前面的浏海。
「和你在同间大学会让我减寿……」
朱漆不留情瞪过来，啧啧嘴，自顾自笑起来。我笑着又看回窗外，一整片碧绿的山头恰好挡住西下的落日，我在这个地方是永远看不到夕阳的，只能从云朵的颜色捕捉到几丝艳红。
「和你也当了好久的同学啊。」
「我可是度日如年。」
「想当初我们两个是两根不解世事的小豆芽，现在，我已经长得比你还高还壮。」朱漆煞有其事地叹口气。
我用手指抠着窗户上白色的污渍，「春天还没到，麻烦你别开始发春。」
「什麽发春？」朱漆差点气得跳起来，「我是很认真的和你说耶。」
和他当了这麽久朋友，说实在的，他下面有几根毛我都了若指掌。也不是相处久了就对他有多严苛或者无礼，而是这家伙的真面目实在是令我无法苟同，标准的花心萝卜一根，土里的根不知道埋得多深，要拔起来不晓得要花上几天工夫。
所以当他和我告白时，我只是一笑置之。
反正就是俗芭乐剧。晴天艳阳高照的午後，我被朱漆叫到外头，他先是和我批评班导的小家子气，然後突然沉默下来，酝酿什麽。
我喜欢你。
四个字悠扬地飘来，随着暑气有种膨胀的不真实感，我转头看看朱漆阳光底下被衬成浅褐色的头发，反射着炫目的光，我莫名奇妙发出一声笑，不回答，和他坐到屁股都麻掉才回去上课。朱漆有几天没和我说过话，直到一天我要他帮我去合作社买冰棒，他才开始和我又热络起来。
回家的路途略为遥远，是谁故意绕路了我也不知道，摇摇晃晃中朱漆先睡着，靠在我肩膀上，鼻息均匀，一双唇抿出一条坚毅的线，我看了一眼，把头转向窗户。
如果时候我回答我也喜欢他，事情也许就会改变得太多，那种情势我定无法掌控。朋友与情人的份量难以拿捏，我没自信在成为他女朋友後，还可以谈笑风生，偶尔开开他的玩笑，而我一定会在他和其他女生说笑的时候，感到难以忍受的醋意袭来。
还是当朋友就好。
朱漆的头骚动起来，又往我这里靠过来一些。我原本是想狠狠推开，但掌心碰触到那头软绵绵的头发後，却是硬生生地止住力道，在上头多作停留。高中後分道扬镳，不当男女朋友也好，至少分开时不用像生离死别，还要担心他会不会移情别恋。
呼。
我吐口气，打算把手给移开，朱漆却不偏不倚将手给盖上来。
「……装睡。」
朱漆懒洋洋扬起头，嘴角旁的笑意迷人，得意不已，「被你发现了。」他坐起身来笑眯眯低下身子，和我对视，贼笑。我想都没想就遮住他的眼睛，他挪开，露出一只眼睛，看起来喜不自胜。
「你家到了没？」我问，想把手抽开又抽不开。
「要先等你家到。」朱漆仍旧贼笑嘻嘻，「……不过你刚刚是不是有偷摸我。」
我抓抓脸，「喔，对啊。」见我光明磊落地承认朱漆垮下脸。
但後来他又振作，「那这是不是代表你也对我，嗯，呼呼，呼呼呼呼呼－－」朱漆捂嘴怪笑起来，然後一把将我搂在怀中，也不顾众目睽睽。我则是吓得手脚并用想挣脱开来，朱漆却是丝毫不受影响，把脸闷在我肩窝里。
後来我乾脆放弃，仰头颠倒看着窗外，天空正好被吞没最後一抹蓝色。朱漆的体温有点高，据说体温偏高的人是笨蛋，我在朱漆对我说完这句话後开始相信这套说词。
他说：「如果你三十岁……啊，二十五岁……二十岁好了。二十岁还没男朋友的话，来找我吧。」
我看看他露在发梢下的脖子，还有搂在我腰上的手，思考一番，最後叹口气无可奈何地回答。
「喔，再说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