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人讨厌战争。
敌人并非是从孩子时,甚至是刚出生就讨厌着战争,一开始,她也曾跟新生兵一般感到热血沸腾,为了能替国家效力感到荣耀,自从三年前偷潜入军营,那颗小小的心灵就多了憧憬,一直到一年前,她终於如愿所偿地进入了军营。
敌人其实什麽也不会,她鲁莽、不会下厨、不会缝纫、不会做家事、毫无淑女该有的礼仪,就连学校的成绩也一塌糊涂,只凭着天生的逻辑策略与一股干劲拼命的努力,踩着无数人的屍体,最终爬到了女司令的位置。
……但是,当敌人终於停下自高处一望时,她所看见的几乎令她崩溃。
五年来的摧残,她看见她的村庄充满了废墟与憔悴的脸庞,为了提供大量士兵所维生的粮食,田地几乎要寸草不生,人民的纳税钱早已被掏空──就连她房里的茶都是靠着几年前未受潮的茶叶才得以勉强饮用──死去的军人冰冷地躺在土里,刺骨的灰色石碑立了整个山坡,她甚至能听见以往和蔼的面包店大婶对着儿子墓碑大声哭吼的声音。
头一次,莉丝.安贝尼是如此的蹭恨那所谓的「神明大人。」
她甚至不明白那总是慈祥笑着的神像又是以着如何的心态看待这他们?每个人都是如此的虔诚,每天有活下的士兵哭着喃喃感谢主,每天有抱着婴儿的母亲跪在神像前祷告,每天有数也数不清的人,可是那座钟却在也不曾敲响过。
在神明几乎消失的日子下,敌人产生了那座钟塔或许不该存在的念头,但她也知道这种想法天真得能要命,没了钟,两国又不存在「和平」的情况下,即使钟消失也毫无作用。
人需要信仰,甚至在这种信仰的本能下,人自行创造出了「神」。
可笑至极。
敌人一直将这种黑色情绪塞在心底的玻璃罐,她没有一刻停止说服自己,只要玻璃罐没有出现裂痕,她就可以将所有的情绪都控制得好好的,谁也不会发觉。谁都不会发觉。
直到那个男人出现。
敌人不知道自己为什麽再也管不住情绪,一切都像是脱缰的野马般,逐渐超出她的控制,敌人甚至觉得她彷佛听见了心底那个玻璃罐啪擦一声裂出缝隙的声音,在也补不上。
包括那双有些熟悉的碧绿眼眸……
敌人忍不住觉得惶恐,她知道她在棕发棕眼的士兵里显得多麽古怪,但她从没想过还有人跟她一样有着跟这块土地截然不同的眼色,打从第一眼见到那个人开始,敌人就一直悄悄地观察他,直到那晚被抓到关入监狱里的那晚。
他是谁呢?他是──
「司令。」
敌人迅速地抓住意识,她轻咳两声,清了清嗓子:「我准备好了,请士兵们集合。」她对着门口的手下命令道,她知道这日终究是要到来的,她没时间再回忆里沉浮,这一仗只准胜不许败。
在已经许久没降过雨的大陆里,这一战会是终点。赢了,敌村死亡;败了,我村灭亡。不允许第三种选项,事到如今,敌人已经不会在期盼钟声响起,她又一如往常将所有情绪塞在那个早就破败不堪的玻璃罐里。
然後她戴起指挥用的无线电耳机,拿起了武器。
「敌人」将与「敌人」厮杀。
莉丝.安贝尼将与「敌人」迎来结束。
「又见面了呢。」
雷亚跟她面对面,雷亚的眼神带着疯狂的笑意,他的脸却面无表情。
莉丝没有回话,她仅仅是睁着一双蓝色的眼,狂热般的可怕专注力在她的眼底燃烧,就像是有两簇蓝色的火焰在跃动。
「第一小队,前进。」莉丝冰冷的开口,她没有带上那把改造步枪。
「那麽,就照计画。」雷亚也开口,他没有带上枪枝,弹铗空荡。
他们的「目标」都一样,他们都不是笨蛋,所以才显得无趣──
「『进攻他们的村子,阻碍者就砍下他的首级。』」
在几乎要震破耳膜的吼叫声中,莉丝的眼神灰暗,语气冰冷。
在冲出的士兵里,雷亚停在原地,扭曲着嗓音大声吼出命令。
没有良知。没有怜悯。没有喜悦。没有伤心。在这个全被烧毁的战争里不会有任何情绪存在,女人与小孩只是会动的肉块,男人只是麻烦的碍事者,战争只有纯粹的厮杀,战火烧烧烧,什麽……也不会留下。
莉丝驾着马冲了出去,她挥舞长剑,高举锐器,「第二小队,包夹他们!」
莉丝冲进混乱中心,她反手将剑桶入敌人心脏,没有误差,没有犹豫,她大声吼着,连声音都变形。「第三小队,狙击!别打到同胞了!」
莉丝身後的敌人没有成功射出子弹,因为他的额头被子弹射穿,精准而完美,所以才让人恐惧──莉丝最後的杀手鐧,特殊狙击部队AS3,他们是来自地狱的恶魔,他们手持杀人武器,提着敌军的头颅。
莉丝任凭更多的血喷到身上,她没有再发出命令,只是机械般地挥舞剑,桶入,抽出。
「不错呢!但是我说过了!要杀了我还远远不够!」雷亚终於克制不住地大笑,那是连部下都没见过的,他的笑容。他笑着抓住一旁敌兵脆弱的脖子,喀擦一声折断,「让我来彻底粉碎你们这群垃圾吧。」
他抽出手枪,扭曲扭曲在扭曲地宣告:
「难不成你真以为我们就会这样被傻傻打压吗?」
「啊啊是的,我知道唷,所以──」
莉丝也同样笑了,地狱般的红色洒得到处都是,那双蓝色的眼珠再也不曾发着光。
她举起另一把手枪,往天空射出一弹,那是信号弹,代表反击的狼烟。
霎时,村子传来无数爆炸声,有什麽在天上随着血飞舞,那是原本连接在某个人身上的,肉块。
「全军撤退,他们埋了地雷,而现在,你们光荣死去的胞弟已经为你们开路!冲啊!」
雷亚大声喊着同伴的词汇,但只有他一人知道同伴究竟对他是什麽意义。
不过就是个垃圾,这也是那也是,包括名为「人生」的事物,也只是个垃圾。
如此扭曲的,可悲的,他的名字是亚雷特.弗西尔岚。
是在五年前手刃父母与歼灭全村的恶魔。
他的村子是在偏僻边境的小小村子,只有五十几个人的小小村子,他的父亲会大口灌着酒,他的母亲会在夜晚在别人家的床铺娇媚扭着身躯,村子视他为败类,因为他的父母就是个败类。
所以他在所有人不可置信的眼神里,独自挖出所有的心脏,包刮他的父母,因为他想看看这些人的心脏是红色的?还是黑色的?
被迫从军?哈哈,怎麽可能,当然是自愿的啊!
而现在,雷亚孤身一人,迎接整队士兵。他跳下马,连最惯用的匕首也没拿出,黝黑的枪口只对准他一个。他只握着一柄釜枪。
「还有什麽遗言?败者。」莉丝居临高下的俯望着他,今天天气一点也不好,因为一滴,两滴,更多雨滴滴答答下着,莉丝的头发狼狈地贴在皮肤,可是她不介意,没有人介意。
「不。」雷亚笑笑,温和得可怕。「不管是神是恶魔,我都有自信能夺走他的生命。」他将武器桶入第一个可怜家伙,枪声砰砰响起,唯独没有击中的是头颅,以及心脏。
左手手掌被贯穿。右手手臂被射穿神经。内脏被两枪射中。子弹击碎肋骨。可是雷亚还在动,狠狠地挥舞着釜枪,枪贯入心脏,釜切断脖子,不会停止,一直到那个诺言实现为止,都不会停下动作。
「不管多少人,我都会杀到你的面前。」
而现在,死亡在微笑,神明在愤怒,恶魔在伸出手。可是雷亚不曾看过他们一眼,他二十二年的人生不存在连实体都不存在的信仰体。他挥舞着杀戮,将敌兵粉碎,身体千沧百孔,雷亚没有停下,就像脱缰的野马,自杀般地往前,即使前面是深不见底的深渊。
然後,他在不敢置信的莉丝眼前,停下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