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长老会的领袖和那位名叫乌曼奇的老妇人在教堂里交谈时,躲在暗处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是当朝宰相墨伦。
作为安铎王位继承人的公主大婚在即,而重病在身的国王溘然长逝,对他来说是再好不过的机会了。垂涎王位已久的墨伦心下暗暗盘算着:现在的继承人不过是个柔弱的女人,在朝廷内外都没有可以依靠的势力。
更何况公主现在又陷入了和希尔蛮族的联姻当中。下嫁给希尔蛮族绝非能够巩固势力的一步,相反,遭到一半以上的国民反对的联姻极有可能威胁到王位的继承。
最为安铎最具势力的瑞迪贵族之一,宰相墨伦极不愿意看到的便是希尔蛮族凭借战功和这种近乎要挟的联姻在国内占据一席之地。因为那很有可能成为瑞迪族和希尔族为重新划分势力范围和争夺萤石矿产的第一步,这恰恰损害的是以墨伦为代表的大贵族的既得利益。
而事实上,挑起两族不和、主张对希尔人实施种族灭绝式屠杀的不是别人,正是以墨伦为首的贵族集团。现在,他所想要实现的有两件事,最重要的便是夺取王位以进一步控制整个安铎地区的萤石生产。而在这之前,他必须要不择手段地破坏此次的联姻。
这是宰相府邸的一间隐蔽的书房,墨伦面对着窗子,望着窗外的月色,双手在背后交叉。但他根本无心欣赏,只听见他压低声音,问到:“派过去的人怎么样,可有回信?”
“已经过去五天了,依然没有任何消息从法尔玛港传来。”
“那群人是怎么办事的?”宰相的声调不自觉地提高了,他开始在房间来回踱步。
“勋爵大人,法尔玛港和空中走廊地区都有希尔人重兵把守,要想取得骑士团团长首级实属不易。”那窗外只有一黑影隐约晃动。
“所以必须得找个借口让他返回王都。”墨伦眯缝起了双眼,一副深思的模样。
“勋爵,据交过手的属下回报,那个人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得手。依在下所见,要阻止这次联姻,必须要死的不一定是那个人……”
墨伦听后震惊地睁大了双眼,瞳孔放大,他反复套弄着手指上的萤石戒指。沉默良久,他最后将戒指套了回去,快步离开了那间书房。
在他的身影完全消失了之后,在窗边徘徊的黑影才慢慢现身,树木的阴影遮住了他的脸,完全不能分辨出他的面目。只见他隐入黑色花园中,从那里矫健地爬上宰相府邸的二层阳台然后纵身一跃,掠过高高的围墙,消失在了神秘的夜里。
诺林从睡梦中惊醒,急促起伏的胸膛和大汗淋漓的前额清楚地证明那又是一个骇人的噩梦。父王去世后,他每晚都会做相同的噩梦,梦中是父王死时情形一次又一次的回放。
那天夜里,接到从王都传来的消息之后,他和被他称作“婆婆”的老妇人马不停蹄地连夜赶回了国王的宫殿。
见到父王的时候,诺林几乎认不出他来。那个如此衰落虚弱的老人就是那个带领军队四处征战的英雄王吗?在老妇人的催促下诺林才颤抖着向那位躺在床上的老人伸出双手。
当诺林的脸映入国王的眼珠时,国王竟然像得了失心疯一样手舞足蹈地尖叫起来,他踢开床上的被褥,甚至滚落到地上。诺林惊吓得后退了好几步,在旁边服侍的艾弗琳公主赶紧冲出去呼唤御医。
回过神来后,诺林试图扶起已流泪满面的国王,但对方直接跪倒在地上不住地往后退,声嘶力竭地喊着:“女神啊,原谅我,原谅我,原谅我……”
不一会儿,公主和御医就出现了,看到这样的场景都震惊不已。但是,诺林心里比谁都清楚国王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
看到被御医强行灌入药水而五官扭曲面目狰狞的国王,诺林默默地退到了寝宫的阴影处。在没有人注意的地方,他流露出了悲伤的神色,但那样的表情一闪而过,很快便被他深深隐藏住了。
最后,国王躺在公主的怀里终于在平静中离开了人世。直到最后国王都拒绝他这位亲身儿子的靠近。
正如世人所知晓的那样,他不过是国王的私生子。
六岁的时候才被国王承认,之后一直居住在别宫。从六岁到十八岁这些年日里,他从不曾见过他的父王一面。照顾他饮食起居的是乌曼奇。那个老妇人曾是法尔曼大教区的主教,她信仰笃深、待人严苛。
事实上,从来没有人把他当做王子看待。对知晓他身世的老妇人来说,他只不过是一场罪行活生生的证据,见证着神只的堕落和人类的僭越。
那老妇人反反复复告诫他,他的出生不被任何人所期待,他存在的唯一意义在于赎罪,要用一生去承受苦难和不幸以轻减自出生时便横加在自己身上的罪孽。
那时起,他便学会了向神祈祷,祷告的对象多是女神凡雅。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面对着教堂里女神的塑像,告解着他的父母所犯下的罪行。
在乌曼奇的指导下,年幼的他便开始学习古瑞迪语。那种语言佶屈聱牙、晦涩难懂,对心智成熟的大人都是不小的挑战。于是,由于犯错而挨饿挨打是家常便饭。遭到毒打时,乌曼奇那根枯木杖无疑是最适合的凶器。在他记忆里,被打得最凶的那一次让他差点因此丢掉性命,疼痛的感觉已让他万分麻木了,他只记得那根枯木杖像是被浸泡在了血里一样鲜红刺眼。
乌曼奇说,饥饿和疼痛都是苦难和不幸的一种,他应当欣然承受,这便是他的宿命。
思绪从回忆和和侵扰已久的噩梦中收回时,诺林发现自己睡意全无。
他只披了一件薄薄的单衣,离开了自己的寝宫。已是深夜时分,他也不知道能够到什么地方去,只得在宽敞的走廊望着那从高大的窗户倾泻进来的月光。顿时感到一阵寒意,但他没有转身回去的意思,或许连裹紧衣服的念头都没有,承受这种寒冷也是他应当欣然承受的……
在女官的带领下,宰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拜访了艾弗琳公主。
他弯腰行了一个很敷衍的礼,之后他说有秘密的事情要说,让公主支走了那位带路的女官。
“婚礼的日子定在下月初。”在确认女官似乎走远了之后,宰相才开口。
“我已经听女官说了,茜莎告诉了我所有的细节。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秘密’吗?再说,这样的事情用不着身为宰相的勋爵您亲自相告吧?”公主明显想尽快结束这样的会谈。在她的父王去世后,宰相就成为了她唯恐避之不及的危险人物。
“公主殿下不反对这样的联姻吗?”宰相一边说着一边走近公主,带来一种压迫感。
“这不是我能说反对的事情!我清楚现在是什么处境。”公主的语气很强硬,但听得出那只是在逞强。
“难道公主甘愿委身下嫁于希尔蛮族吗?”宰相步步紧逼,公主步步后退,直至背抵窗棂。
“谁会甘愿嫁给希尔人?别再说了,我只是在完成父王的遗愿……”公主泫然欲泣继续说到,“父王说,就算是我死了,也要把我的尸体送到希尔人那里去!”她捂住双耳不住地摇头,情绪濒临崩溃。
“那就让你的尸体永远不要被找到!”
可怜的公主还未能理解这话中的意思就被宰相推出了窗外。
公主居住的寝宫外面是一条名为厄里斯的河流,这个时节恰逢安铎的雨季,河水猛涨,汹涌湍急。公主的尸体落入这河里,极有可能就这样找不到了。就好像被泛滥的河水吞噬了一样,公主无声无息地湮没在了如此平静的夜里。
墨伦靠近窗子,探出身子看着那奔流的河水,突然,他发现了外面有窸窣的声响。他迅速冲到门外,一把抓住刚才那个带路的女官的头发,拖到了寝宫隐秘的地方。
“你都看见了吧,所以我不能让你留在这个世上了!”墨伦的手死死地掐住了对方的脖子。
“勋爵大人,饶我一命吧。”女官满脸惶恐,不住求饶,“我是拉姆齐家族的茜莎啊,小时候您还见过我的。我不会让任何人知道的,只要您能饶我一命。”
“拉姆齐家族?”墨伦掐住对方脖子的双手放松了力道。他记起来了,拉姆齐家族不过是个落没的贵族,大概是因为难以维持生计才将女儿送到宫中担任女官。
“只要能放过我,我什么都愿意做,勋爵大人。”
墨伦看了看那打开的窗子,突然转念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公主的尸体没有人能够找到,你要跟所有人说公主是不愿下嫁给希尔蛮族才跳河自杀的。一定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来过这里!”
“勋爵大人,我会照做的。。”女官简直是匍匐在了墨伦的脚边。
“我记起来了,你确实是拉姆齐家族的。如果这件事你好好照我所说的做,我可以考虑让你的父亲重新掌管‘湖区’萤石的出产。”
“我一定会好好照做的。”女官露出了喜出望外的表情。
“如果你敢走漏半点风声,你就小命不保了。我可以让你的父亲重回高位,也可以轻易让你们拉姆齐家族死得一个都不剩。”
“勋爵大人,请您放心!”
威逼利诱使得对方屈服是宰相墨伦最擅长的手段了。他的权力之路满布着阴险与黑暗,每一次诡计得逞带给他的不仅是实实在在的利益,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快感——用权势玩弄、压迫着比他弱小的人无疑是最富娱乐性的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