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栩疯了。
在那晚之後,京城里这样盛传着,尤其是见过他那样狂态的下人们,说起来无不胆战心惊,几番加油添醋,一个斯文俊秀的文人竟让人描述得像地府来的玉面判官,一笔划下,轮回无间,一不注意,生死往往只是一瞬。
孟栩其实没疯,只是心死,似是看破了一切,他一如往常地上下朝,对待公主也更加礼貌,不再和她起争执,只是尽责地扮演好丈夫这角色,该给的关心没少过,只是里头都没一丝温暖,有的只是无尽的凉。
一日,孟栩随着几名同朝的官员外出走走,其他人很热络的为他介绍一些有名的景点和食物,在他们眼中孟栩其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人才,尽管情路坎坷,可是能一路这样爬上来高位,除了公主的因素,最重要的是他自己本身够努力,否则朝廷人才济济,光说不练空占位的人很快就会被清算踢开。
耳边听着同僚们的介绍,孟栩的心思已经飘离,只是耐着性子凑合,直到有个地方的人潮特别多,多到足以和旁边的地点做出区隔,这才吸引了孟栩的注意,多问了两句。
同僚看去,果真是一片黑压压的人群涌动,笑着为他解答,这是京城里最有名的月老庙,传言此间庙相当灵验,虽然地处偏僻,仍是有络绎不绝的香客来参拜,祈望可以为自己求得一门好姻缘,而在月老庙的旁边有一些摊子卖的就是去参拜月老该准备的东西,例如铅钱、红丝线、喜糖与金纸。
既然来了,就和同僚去凑凑热闹,看着年纪和自己差不多却尚未成家的同僚们兴冲冲的买了拜月老的物品就进庙去,孟栩摇头失笑,笑他们傻,爱情这东西是毒药,碰了非死即伤,却忘了自己也曾经深深沉溺。
孟栩就这样站在旁边静静的看,世间为情痴傻的男女们,拜得这样虔诚认真,听着独身的人祈求姻缘、恋人们亲密恩爱的誓言,只差那麽一点,孟栩就要为之动容,就要跟着跪下,祈求自己的姻缘,祈求和陵玥的这段情可不可以挽回……
就只差那麽一点,孟栩的感性煞车,取而代之的是理智,和一脸漠然。
和陵玥的这段情,是他的最爱也是最伤,曾经得到过,就够了,心中满满的苦与怨,够他痛这一生的。
意中人,人中意。
两心相依,情意绵绵,
白云初晴,幽鸟相逐,
琴瑟和鸣,白头偕老,
天下人终成眷。
这五句,雕镂在月老庙里头最显眼的地方,句句说出了爱情最令人向往的境界,尤其是最後一句,天下人终成眷,天下人应当也包括他吧,可为什麽他的祈求没有被听见呢?
问了庙方这问题,得到的答案是,不强求。
一句不强求,彻底击倒了孟栩,原来他与陵玥的感情,以为生死不忘的爱,说穿了只是一句不强求,得知我幸,失之我命,与人无尤。
被一种悲伤的情绪牵引着,孟栩此刻真的觉得累了,陵玥的离开带走了他所有生命力,他疲惫、无力、寂寞。
转身也跟着众人一样买了份供品,孟栩照着步骤一一放置好,跟着点燃三炷香拜起了月老,他向月老默念着自己和陵玥发生的一切,诉说着自己对陵玥的感情有多深,无疾而终,受创甚深,每日每日痛不欲生,清醒时犹如活在地狱里,就连睡梦也不安稳,总是出着一身冷汗醒来,万分疲倦。
「……所以,我想请求,下一世……不,不对,应该是说往後的每一世,皆不要再重覆这一世的痛苦,这样对陵玥好,对我也好……」
就是因为痛到无法承受,孟栩对着月老许下了这样的心愿。
这次的出游逛得有些晚,同僚们纷纷赶着回家,唯有孟栩留宿在月老庙,因为他不想回去面对公主,偶尔他也希望可以稍微喘口气。
晚上睡觉时,孟栩梦到了一位有着髯髯白胡、左手拿着姻缘簿、右手拿着拐杖、肩披红线的老人,他对孟栩说:「你在庙内的请求我听见了,今日所说的一切,姻缘簿上已经登记,盼只盼来世你万万不可後悔啊……」
孟栩醒来还没理出个头绪,外头就传来声声失火了的呼喊,语气慌张焦急,孟栩赶忙起身,门一打开浓烟呛得他眼睛都睁不开,他只能眯着眼摸索逃生的路线,孟栩碰碰磕磕总算来到正门,只见火势愈发猛烈,梁柱都烧塌了几根,其中一根就这样直直往孟栩的身上倒下,让他连躲的机会都没有,而顺利逃出火场的人们无一不尖叫出声,心想这梁压下人还能不死?肯定没命的,可惜,明明只差几步就能生还。
千钧一发之际,孟栩被人用力推开,直直跌出门外,倒下的梁柱没有压到他,众人都提高的心都落下了,孟栩却无法跟着开心自己得救,因为一回头,他就看到那个让他爱到心疼的女人,是她,及时推了他一把。
陵玥和他之间就隔着那烧得七零八落的梁柱,情况危急,孟栩忍不住大喊:「玥儿,快出来,里面太危险了。」
陵玥摇头,笑得凄美。「孟栩……我爱你……你一定要好好过……」
她一直以为自己可以潇洒离开,偏偏那些和孟栩相处的细节随着时间更加清晰可见,她以为自己终究可以淡忘,结果还是一场自欺的折腾。
刻进心里的怎麽能说忘就忘呢?那是流血流泪换来的印记啊!
很快地,火势就将整间庙吞没,陵玥这次是真的消失不见了。
烧成灰烬,不留一点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