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风渐渐大了起来。
虽然是春天,但这夜里的风,还是相当寒凉。一阵冷风吹过,风潇潇突然转脸,看了看靠在一边睡着的天降。只见他秀美的脸微微侧着,双目微闭,熟睡正沈。虽然他自己说伤势已经没有了问题,但是脸色却仍然有些苍白,随着均匀的呼吸,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越发显得清秀动人。
阵阵凉风吹起,那白色的衣衫被吹得紧贴在他的身上,明明是个本领高强的人,如同兄长一般的存在,可不知为什麽,此刻的他,却给人一种单柔而孤独的感觉。风潇潇并不知道这是一种什麽样的感觉,他只觉得好像有什麽东西,在心头来回矬了两下,微微的有些泛疼。
无法理解自己那种莫名的感觉,他皱起了眉,忽然伸手解开衣襟,脱下了自己的外袍,轻手轻脚挪到天降身边,将衣袍小心盖在了他身上。听到动静,萧玄转脸瞥了他一下,便又接着去看星星,没有出声。
天边残月如弓,天空云层游动,月光时隐时现,不知不觉,已是夜半。
萧玄和风潇潇都已困倦,两人先後躺下,不多时,也渐渐进入了睡梦中。就在两人入睡不久,一直靠树闭目而睡的天降忽然睁开了眼睛,抬头看向了西边的天空。
他刚坐直身体,盖在身上的棉袍就滑落下来。看到这件暗紫色的衣袍,他的脸上微露讶异之色,转头看向侧卧在树边睡得像弓的风潇潇,眼中掠过一丝怜惜。
这傻孩子,要论功力,我比你可要深厚得多,也耐寒得多。要关心,也是我关心你才对吧?
低低叹了口气,天降起身,将衣服盖回了风潇潇身上。风潇潇睡得并不沈,天降的动作虽然很轻,他还是立刻就醒了,睁开眼睛看到天降,连忙坐了起来。
“云师兄,你醒了?”
“嗯。”见他醒了,天降也就不再费事,直接将衣服披在了他身上。“快穿上吧,脱了衣服给我盖,自己冻病了怎麽办?”
“我不冷。”风潇潇忙说。想了想,他又补充道:“我穿的多,不怕,可是云师兄刚才受了伤,要是着了凉,会生病的。”
“不要紧,这棵大槐树灵气旺盛,对功力恢复非常有益,我现在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天降笑答。
他和风潇潇说了这会话,萧玄仍旧在一边呼呼大睡,他们两人说话的动静一点也没打扰到他。如果说风潇潇刚才的睡姿好比大虾,那他就是只翻过来的螃蟹,四仰八叉。天降看着好笑,又怕他这麽个睡法会被冻着,伸手将他抱了过来。就是这样萧玄也没醒,反倒是感受到了人体的温暖,本能地往天降怀里缩去,找了个舒适的姿势,继续睡觉。
看他睡的这香甜模样,天降恶作剧心忽然大作,俯身在他耳边轻声道:“师弟,妖怪来了!”
“啊,妖怪!在哪,在哪!”
原本睡得正香的萧玄,就像突然被人戳了一针一样,一骨碌爬起,二话不说就拔剑在手,一副气势汹汹要和人打架的样子。东张西望了好一会,也没看到妖怪在哪,直到对上天降忍俊不禁的笑容,他才总算从迷糊状态中清醒过来。
“师兄,你又哄我!”
“师弟你真好玩,哈哈哈哈哈!”
天降大笑,连风潇潇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萧玄气乎乎地瞪了两人一眼,把剑往地上一扔。
“师兄你捉弄我!你是坏人!我要睡了,不是真的妖怪来了,不准再骗我!”
“唉,师兄怎麽是坏人呢?”天降收敛了笑容,一脸受伤地道:“你这话让我好伤心啊,我什麽时候骗过师弟你吗?不信你看,西边天空是什麽?”
“什麽,哪有什麽?”萧玄不以为然地瞥了一眼西面的天空。这不瞥不要紧,一瞥吓一跳,只见一团浓密的黑气如同巨大的乌云,正向这边疾速飞来。“这是什麽!”
“那云,跑得好快,好快!”
风潇潇有生以来,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象,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谁知话音刚落,就被萧玄重重拍了一巴掌。
“笨蛋,什麽云跑得好快,那是妖气!”
“师弟,你别欺负潇潇。”天降摇头笑道:“潇潇可能一直呆在师门,从没下过山,经验难免少一些,慢慢积累就好了。潇潇,我这师弟就是这个性子,说话不大好听,但他没恶意的,你别生他的气。”
“不会。”风潇潇摇了摇头。“从小就没人愿意理我,现在,有人肯和我说话,我,很高兴。”
听他这样说,天降心中顿生怜惜。想必,是因为他那奇异的体质,和那双美丽却妖异的眼眸,让他从小到大就被人视为妖孽。这样的人生,应是极度缺乏关爱与友情的。现在难得遇到不把他当作妖孽的天降和萧玄,他觉得十分开心,哪怕萧玄语气冲了些,态度恶劣了些,心里都是高兴的,是因为终於有人肯理他,把他当作平常人了吗?
而这样长大的风潇潇,却并没有因此心理扭曲愤世嫉俗,还是如此单纯善良,真是一块难得的珍宝。
“潇潇,你是好孩子啊,他们不理你,是他们不懂得珍惜,你不要为此难过。”
“真的吗?”风潇潇讷讷地问。“当然是真的。”天降微笑道,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潇潇很好,我很喜欢。”
萧玄撇了撇嘴,看到风潇潇眼中光彩闪烁,感动莫名的样子,忍不住暗暗嘀咕。“这小子还真好拐。不过,师兄拐人的功力,也真是一等一的好!”
风潇潇忽然叫道:“云师兄,妖气不见了!”三人抬头看向天空,只见原本笼罩在村庄上空的黑云,已不知所踪。
天降轻笑了一声。“这东西下去了,现在看不见不要紧,再等等,很快就会有动静。”
说到这里,他又想起风潇潇手无寸铁,虽然这孩子也许、大概、可能,其实本领不错,但毕竟初出茅庐,性情又单纯,便叮嘱他说:“潇潇,你没有武器,待会如果妖怪过来,你不用帮忙,保护好自己就好。”
“我能帮忙,我有兵器。”风潇潇说。
“你有?”
师兄弟两人十分惊讶,一早萧玄差点把他的衣服都剥光了,也没看到哪有什麽兵器。能够被称作为兵器的,想必不会是一把修甲刀吧,真有的话,那麽大个儿的家夥,他藏在哪儿了?
兄弟俩直盯着潇潇,几乎要用目光把他看出个洞来,被两人看得坐立不安,风潇潇尴尬地伸出了手。
“在这里。”
就在两人惊奇的注视下,只见风潇潇张开的手掌中寒光一闪,一柄形状奇特的刀突然出现,静静躺在了他的掌中,刀锋闪出幽蓝的光泽。
“这就是我的武器,无妄刀。”
天降和萧玄对望一眼,心中倍感震惊。
风潇潇,这个差点就被一群寻常百姓烧死的少年,究竟是什麽人?只凭着这手虚空驭刀的能力,已经证明这个少年绝对非同小可,他真正的实力怎样,难以估计。但是风潇潇虽然展现了这一手惊人的本领,却并没有半点骄矜之色,他只是眼巴巴地看着天降,满心期待地在等这位云师兄给他一个肯定,确信他能够帮上忙,而不是去添乱。
“是我小看了你,原来潇潇很厉害呢。”
“真的吗?我真的很厉害吗?”风潇潇高兴地问,天降笑了一下。“当然是真的。你有这样的本领,我就不用担心了。”
“既然这样,那就让我,去捉那妖怪吧。”风潇潇抬起头,期盼地看着天降。“它害得我挨打,还差点被烧死,我一定要亲手抓住它,证明我的清白。”
夜色已深,整个大槐村一片寂静。
白天劳累了一天,按理说,现在早就应该进入了梦乡。但大槐村的村长,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怎麽能睡得着呢?
老人的几个儿子,早年就都外出务工另谋生计去了,家里只剩下一个尚未成年的小女相依为命。现在这村子里被妖物作祟,弄得整个村庄家宅不宁,有女儿的人家人人自危,想方设法守着女儿,可还是无济於事,眼看着一个个妙龄女孩遭害,怎麽能不痛惜,而自己的女儿虽然侥幸还未遭到妖魔荼毒,可那也是暂时的平安,一天不抓住妖物,就一天不能放心。
原以为太极阵抓住的那个少年就是作怪的恶妖,可谁知半路杀出来两个来历不明的男孩子,竟然将人救走了。除恶不尽,被妖怪逃了,万一他要报复回来,怎麽办才好?虽然那个阵还在,可吃过一次亏以後,那妖孽恐怕会想办法对付,万一卷土重来,又该怎麽办才好?
越想越是心烦,好好平静的一个村庄,怎麽就出了这样的事,到底是从哪里招来这个恶妖的?
在床上翻了个身,他没有看到,一团隐隐约约的黑气,不知何时已在屋内出现,飘飘散散,缓缓进了女儿的屋中。
老人正在床上睡不着,忽听吱呀一声,是门开的声音。他惊奇地转过脸,只见女儿的房门开了,一条细小的黑影缓缓走了出来,一步一步向外走去。
“柳儿,你半夜不睡觉,要干什麽?”
就像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样,女孩丝毫也不理他,继续往外走。老人顿时觉得不对,一下坐起身来。
“柳儿,爹和你说话,你没听见吗?”
女孩终於慢慢回过头来,映入村长眼帘的,是一张呆滞的、毫无表情的面孔。木木地盯了他好一会,女孩转过身去,继续向外走去。只听啪嗒一声,门栓抽开,女孩拉开门,径直走了出去。
“柳儿,你怎麽了,柳儿!”
老人大惊失色,鞋也顾不得穿好,冲出门去追赶女儿,可明明眼看着女孩的身影不紧不慢地在前面走着,他在後面紧追慢追,却始终追不上。
“柳儿,你回来,柳儿!”
原本晴朗的夜空,不知何时布满了阴云,朦胧的月光,透过云层,投射出晦暗的光。
追赶着女儿的老人突然发现,女儿的身影,被月光一照,在地面上拉出了长长的影子,却是细细长长,略带扭曲,完全不像是人的影子。
直愣愣地盯着那奇怪的影子好一会儿,老人汗毛倒竖,全身都止不住地哆嗦起来。
前方的女孩,这时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过头来,直直地看向了老人。
她这一转头不要紧,当场把老人吓得心胆俱裂!
眼前的面孔,的确是女儿的面孔,但是人类,怎麽可能将头转上整整一圈?这个长着自己女儿面孔的东西,到底是什麽怪物?
女孩盯着他,就保持着这头转向背後的古怪姿势,慢慢向他走了过来,老人一时好像吓傻了,僵立在原处一动不动,直到女孩快要走到面前时,老人突然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妖怪啊!”
喊声未落,老人掉头就跑,奔逃的速度是与他年龄极不相称的飞快,但就如同他刚才怎麽追都追不上对方,现在,是怎麽逃都逃不开对方,背後刷刷的声音越来越近,伴随着这怪异的声音,他仿佛都能感到冰凉的冷气吹进了自己的脖子,令人毛骨悚然。
完了,今天要死在怪物手里了!自己一大把年纪,死了也就算了,可是柳儿,柳儿怎麽办!
危急万分的时刻,正在奔逃的老人突然一头撞到了一样柔软的东西上面。没等他回神,一双有力的臂膀用力一拉,一把将他扯了过去。惊魂未定的老人一抬头,发现自己面前正站立着一个紫色的人影,挡在他面前,拦住了那疯狂追赶他的怪物。
“不准再过来,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他一动不动地伫立在幽暗的月光之下,魅丽的眼眸光泽妖异,白皙的肌肤,闪出陶瓷般的光芒。奇特的兵器横握掌心,如彼岸萤火般的幽蓝之光投映在他脸上,忽明忽暗,令这神秘美丽的少年,比起真正的妖物,更像极了妖物。
“少管闲事!”那有着女人面孔的妖物桀桀怪笑起来。“不然,你也得死!”
“无知妖孽,找死!”
少年话音未落,手中怪刃一挥,一道刀气破空而出,只听一声凄厉的哀号,划破了夜空。
那妖物做梦都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少年的兵器,竟然这样轻而易举地就伤到了自己的躯体?它的这具身躯,这具五百年修行的身体,即使是人间最锋利的兵器也伤不了分毫,可今天却被这少年随手一刀,就伤到血如泉涌!
这少年的兵器,是柄神兵!
万万没有想到,眼前这奇诡妖丽的少年,手中竟然握有神刀。但看他年纪幼小,就算有神刀在身,也未必驾驭得了,何不趁此机会,杀人夺刀?要是能夺到这把神兵,自己的实力就能大大增强!心念一转,妖物恶念陡生,手臂突然暴长,两条长臂如同藤蔓一般直缠过来,同时嘴一张,一股浓浓黑气带着令人作呕的腥气扑鼻而来,笼罩住了少年。
腥气直冲肺腑,少年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差点没当场吐出来。说时迟那时快,那两条藤蔓一样的长臂已勒上了他的脖子,越绞越紧,竟是打算将他活活勒死。
它喷出的腥气里含有剧毒,寻常人毒气一旦入侵,不死也会当场昏厥,只能任人宰割。但少年恶心归恶心,神智却清醒得很,一点也没有要昏过去的意思。被长臂缠住,他毫不手软地挥刀连斩,妖物惨嚎数声,长臂被斩落地,痛得死去活来,急速退缩回去。
它再也不敢恋战,身形一扭,只见一团黑气如烟,直升天空,转眼与天空黑云融为一体,再也分不清哪是妖气,哪是乌云。
眼看着妖物逃之夭夭,少年也不急着追赶,只是抬起头来,看着黑暗的天空。就见云层忽然破开,万道金光从云层中射出,伴随着这金光,一个金色的太极印平空出现,如同一只神只的巨手伸出,当头打在了那黑云之上!
一声巨响,黑云爆裂,漫天碎云被狂风卷住,猛烈撕扯,如同有生命的物体一般在风中挣扎扭曲,但在太极法印的金光之下,转眼化作缕缕烟云,消失无踪。
黑雾散尽,明月又从云层中露出了它美丽的面容。月光洒在地面上,照得大地洁白如霜,一片安宁寂静,仿佛方才的一切,只是一场恶梦。
皎洁的月光下,数道人影出现,缓缓走了过来。
“是……你们?”
总算惊魂稍定的老人,认出了当先那个白影,正是白天那个问话的白衣少年。而刚才从妖物的追逐中救了他的,现在就站在他面前的紫衣人,可不就是那只……妖!?
可如果他们是妖,怎麽会救自己?难道,真的是弄错了?
“你们到底是什麽人?”
天降没有回答,只是抬起右手,结了一个手印,突然手一扬,向空中虚空一指。
“啊!”
只听一声惨叫,一道黑气在空中现形,随着天降手势的牵引,就如同被放飞的风筝一样,任它在风里如何摇摆,也无法逃脱风筝线的控制,一点一点地被拉扯了下来,最终,随着天降用力的一甩,重重地掉在了地上。
“我们都是人,潇潇也是人。”天降一指地上那团东西。“只有它,才是妖,也就是在你们村中作怪的罪魁祸首。”
从天降背後探出头来,扫了地上那团黑乎乎的东西一眼,萧玄很有些悻悻。
“唉,本来以为是多厉害的妖怪,谁知是雷声大雨点小,随便两下就搞定,什麽忙都没帮上,没意思。”
看到在地上挣扎扭动的东西,在无形束缚的压力下,渐渐显出了原形,老人大骇。
“这,这是什麽妖怪?”
借着月光,众人已经看清,那显形出来的东西,竟是一个人首蛇身的怪物,那颗人的头颅,容貌艳丽,酷似美女,但下半截扭来扭去的蛇身,却令人毛骨悚然。
“蛇妖?”
天降快步走到风潇潇身边。“刚才我看到这蛇妖喷出毒气,你还好吗?”
熏是被毒气结结实实地给熏了,但风潇潇倒没有要毒发的样子。只是天降一回,他稍稍回想了一下那种腥臭气息,实在是超级恐怖的回忆,顿时又是一阵强烈的恶心。
“我没事,只是那气味……好难闻,好想吐!呃!”
不说还好,一说他就忍不住抚着胸口,一个劲地干呕起来,天降赶紧伸手给他摩摩胸口拼命顺气,又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倒出一粒药丸塞进他嘴里。
“快吞下去!”
风潇潇只觉得口中一股清凉气息弥漫开来,一经咽下,那股清凉就从咽喉而下,贯入五脏六腑。那令人恶心呕吐的感觉被这股清凉之气一冲,立刻消失了。
“这是什麽药?”
“这是我师尊给的袪毒丹。虽说你体质和凡人不一样,看你这直犯恶心的样子,还是被毒气冲到了,不过别担心,疏散疏散就好。现在感觉怎麽样?”
“嗯。”风潇潇点点头。“我好了。”
想想今天这一天的惊险经历,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我以前听说,江湖险恶,我还不相信。现在才发现,这江湖,真的险恶。随便走走,就被当作妖怪抓住,一顿痛打。再走走,又遇到会喷毒气的怪物,熏死我了。再这麽下去,我都没有信心,能行走江湖了。”
看他俊俏的脸庞都快皱成了苦瓜,天降忍俊不禁。
“其实,这个江湖也没有那麽险恶,只是你运气比较背而已。”
被他这麽一说,风潇潇半点也没得到安慰,一张俏脸反而变得更苦。他垂头丧气地收起无妄,跟着萧玄走到了蛇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