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去看电影了,好吗?突然不想看了。」湛光咀嚼嘴里不知从何时上涌的苦味,那不是廿四味那霸道的苦,而像吞药丸後,套子的细末残留在舌面,和着水,融化後而升起的细微苦涩。可能吞几下口水就没了,可若是心心念念着那苦,即便那药丸的粉末早已消失,心里还是不安,老觉得口里有阵苦味。
「你再说一次?」梁寒呆着抬头,微张着嘴,唇上因寒冷而结了一层乾皮。
「我说不看电影了。想去超市买点东西,然後就回去宿舍。」湛光迳自冲前,行过商场中央那看似时髦、实则全无灵气的愚蠢玻璃雕塑,越过几对步伐缓慢而痴缠的情侣,踏上电梯,因下雨子,行人鞋底的雨水也印到梯级上,可梯级是黑色直纹的图样,也显不出上头的水痕原来是何种颜色,一概是几划透明亮泽。
梁寒反应过来,三步拼成两步,追上湛光,踏在他身後矮一级的电梯阶上,凑上湛光耳後,右手握着扶手,形成他从後虚拥着湛光的样子,不知有心或无心,他说:「好了,你这善变的脾气我也不是头一天见识。去超市……CitySuper吗?东西很贵。」
「我有带钱。」
「不然我替你给,我喜欢买东西给我的……」
恰好电梯到了二楼,湛光没听完梁寒的话便踏出梯级,不知梁寒那句话有否说完。可梁寒追到他身边时,已换了个新话题:「要买什麽?我想要零食,宿舍里的都没有。这样一想,我们有很多需要买的东西,你不去看电影也是好的,我最近没有想看的电影,省得等会儿进了戏院後呼呼大睡。要买公仔麪了,宿舍只剩下一两包。之前吃过担担麪,那个也好吃,生麪王则一般,辛辣麪吗?你又不吃辣,不然我是挺爱吃。」
湛光留意到商场的地板光如明镜,每踏出一步,也看见鞋子连裤脚的倒影。商店之间总有一道玻璃外框,以作分隔。那玻璃不太显真,所映出来的影像呈现轻微扭曲。湛光经过一间间商店,见过一条条玻璃框里扭曲的自己,不禁侧着脑头,捋一下马尾。带湿,有雨粉,发尾微鬈,插入发束,自上而下滑过,至发尾时便不肯顺畅,应是打了无数过不太紧实的小结。
「讲到辛辣麪,我本来真不爱吃。可有一次,音音煮过,强逼我吃下去,我才发觉挺好吃。想深一层,是出前一丁较好吃,可是出前一丁都吃了太多年,由细食到大,厌了,需要换口味。」梁寒说完,脚步一顿,原来是从口袋抽出一张纸巾,擤鼻涕。湛光没有注意,行快几步。然後梁寒再追上,扯开笑脸说:「我还想买罐头。五香肉丁、回锅肉、红烧排骨……」
湛光这才回他一眼:「这年头罐头可不便宜,动辄十几廿元一罐。要买那麽多,你自己掏荷包。」他不爱吃罐头,一边吃着,一边不由得想:这罐内的肉是从多久之前被杀死的猪身上切下来的?经煮熟後,又在罐里闷了多久才重见天日?在见光之前,又待在货仓多久,才被人提出来安在货架?每晚起市收舖後,那些罐头又度过多少个夜晚、经历过多少次由黑暗转成光亮的刹那,才落到他们手里,让他们打开,未及吸入光,便进了他们黑洞似的大口,又寄居於人体里幽深的器官?
他感到罐头是种吸入太多黑色的东西。这与湛光的心很相似。故此,他面对罐头时,总有种饱餐同类的罪恶感,而变得没有胃口。但这种事,梁寒不能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