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雪月歌 — 〈雪月歌〉64

那一瞬间,尉迟律暗地一愣,察觉顾长歌的作手,他握着那柄长剑,抵在身前顾长歌的颈上。

「你做什麽?!」他惊愕地在顾长歌耳边微声低喝。

「师兄!」台下,年飞雁心口狠狠一紧,担忧顾长歌安危,不禁惊唤出声。

「你这孽徒做什麽!快放了长歌!」杜十方见状,与众长老赶紧停下了脚步,不敢再进,唯有四人手中一排长剑,亮晃晃地、与天地飞雪相映,映出一方肃杀戾气,在众人错落的喘息之间。

「趁现在,快逃。」顾长歌背着尉迟律,微声低道。

「你──」尉迟律不敢置信,望着顾长歌的後脑杓,心里的疑问宛若纠缠在情绪的藤蔓之中。可一望前方,四名长老早已长剑上手,步步朝自己逼近。

尉迟律鼻息逐渐急喘粗重起来,望着眼前态势,评估着自己的胜算。他此际虽长剑在手,然豁命与四人一拚,胜算亦低,若自己死了,那杜十方必定会……他不能莽撞,不能冒险。

明日就是掌门武决,杜十方必不可能在此紧要关头,让自己杀了顾长歌,或许,带走顾长歌,可以暂时保他无虞……寻思间,眼角余光,瞥见天坛一侧,一条通往山壁後方的隐约密径,半晌,他心思一定。

「谁敢追来,顾长歌就没命!」尉迟律狠狠撂话,挟扯着顾长歌,纵身跃下高台,往天坛後方退逃而去。

「这恶徒!我就不信三人一起上,保不了顾长歌杀不了那厮!」朱天凤不受威胁,握了长剑便要追上去,却让杜十方突地出声制止。

「朱长老莫急,长歌性命要紧,峰顶四周有我们四人所设机关,那厮必定不知道,就算闯得过,也要耗去他半条性命,此时我们不宜自耗气力,不如我们分头各领一路弟子,把守这峰顶往山下的出口,我就不信他能死守在山内。至於长歌,他是杜某最重要的徒儿,自然由杜某前去营救。」杜十方话语正义凛然,字句铮铮。

三位长老深觉有理,决定分头看守雪月峰上各路要道,便召来天坛外那群早让事态发展吓得目瞪口呆的弟子们,急忙解释、分配起任务来。

众人手忙脚乱之际,没有人察觉,杜十方眸中闪过的一丝阴狠凌厉。

另方,尉迟律挟持着顾长歌,绕过天坛,来到山壁背後,是一处窄窄的孤崖,崖下是望不见底的深谷,而沿着孤崖而去,则通往山峰另一边的幽林。

尉迟律扯着顾长歌,急急逃离天坛,深怕身後追来的人,奔走的步伐愈催愈快。两人,一路默然不语,无人先开口,不知是急於奔命而未曾注意,抑或是注意到了、却不敢提起。

那是当初,顾长歌在月下,对着尉迟律起誓之处。

可这段记忆,已经斑驳、斑驳在那一年的生死决绝、斑驳在那一夜的红艳霜雪。宛若一道伤,被深深埋在雪月峰常年不褪的积雪之下,却仍是疼着、痛着,折磨着天涯两处,至死方休。

穿过那道窄窄孤崖,来到一片树林入口的宽阔腹地时,蓦地,脚下松软的壤土之中,迸穿出细细银针,窜土而出。两人脚步惊顿,惊愕之中仓皇闪避起暗器来。

两人腿侧、双臂、甚至颊边,都让那细细银针擦摩,割划出一道道血痕,衣裳绽开了几处。

「是长老们的机关。」翻袂闪身之间,顾长歌认出机关,赶紧呼告出声,「律,往前、往前走,过了这段,机关自会停止。」

尉迟律听清了,可却为了顾长歌那一声亲昵的「律」、恍了心神,一道细针疾来,划绽了他颧骨的皮肉。顾长歌见他发愣,反急得扯过他的腕,踩起剑法步点,旋身转步之间,一一避过飞针绵密之处。

出了针阵时,两人身上早布满了细细伤痕。

「顾长歌,你究竟在做什麽?!我不需要你假惺惺──」尉迟律莫名地恼怒起来。为什麽顾长歌要帮自己?为什麽他还要把自己唤得那样亲昵?

听来,多麽可笑、多麽讽刺……

然顾长歌压根无暇听他说话,因他隐约记起,这个方位应当有会两道机关──正寻思,尉迟律身後那一片茂密的林中,倏忽疾射出一簇飞箭,直攻他背门中心──

「小心!」顾长歌惊忙推开尉迟律之际,却让那柄飞箭割过左臂皮肉。然避过了第一发、身後却又从不知何处、疾射出另一发,鲜血在他仙白的袍上缓缓晕染了开,可他看也不看,拉着尉迟律,急忙奔离原地。

顾长歌臂上的血,灼刺着尉迟律的眸眼,他长剑一提,灵动地舞出盈身流光,一一砍落如雨疾箭,死拖着命,奔出第二道机关,磕磕绊绊到一处山壁浅洞前,方缓下了脚步,气息喘急。

两人身上,皆是细伤累累。

「顾长歌,你到底在做什麽?施舍我?还是同情我?」尉迟律眸眼苦涩,隐怒瞪着顾长歌。他左臂的一小滩鲜红整整缓缓地拓染开来,刺痛着尉迟律的眸。

他不是第一次,看见那一件白衣上染着血。心口处,莫名疼着,好像被这个情景勾起什麽不堪的回忆。偏生有些回忆,宛若荆棘,让人撩拨起时,带着刺,自心底深处、割过层层血肉,方浮上心头。

顾长歌眸眼淡漠,望着尉迟律那一张让岁月刻蚀得陌生却又熟悉依旧的脸庞。他成熟了、也沧桑了,再不是那个镇日跟在自己後头、血气方刚的少年。

「……我不想杀你,律。」他的声音里,染上了几分贪恋,瞳眸中浮生一抹恍惚。顾长歌以为,当初那一剑,断了一切,便是决绝,此生再不能见到他,於是把有关於他的记忆,封存在心底最深之处,听其荒芜、听其湮灭。

如今方知,心底那角,不曾荒芜,而是随着年岁流转、恣肆爬满了野生的蔓草,名为相思。

「你不想杀我?」尉迟律嗤出荒谬的笑声,「你可知道,当初你肯不信我时,已经杀了我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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