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雪月歌 — 〈雪月歌〉45

白清桐在一旁听得不禁汗颜,这二师兄真会邀功,偏生大师兄还一脸淡笑地纵容,害得她还真有点看不过眼,不过大师兄本人都不介意了,自己当然不会多说什麽,加上这三年间也知道这两位师兄感情特别好,尤其是大师兄,把那位纵得都不讲规矩了。

「恭喜大师兄,清桐丢你的脸啦。」白清桐不好意思地笑笑,自身倒不是太着紧是胜是负,只因牵涉到北坛名声,心下顿觉羞愧无比。

「不许说这种话。与你对手的是西坛的莫师兄,进门已有六载,你能对上九招便已是十分聪慧了。」顾长歌温声鼓励,眉目间淡中带笑。白清桐微诧,大师兄素来清冷,甚少展露如此温柔的一面,想来今日实是高兴了,以他的性情必定不会是因为在竞试夺得头筹,那麽,就是为了──

她望向那个兀自得意着的二师兄,心里似乎顿时明白了什麽。

「杜长老,恭喜啦,你这大徒弟啊……」

东南西三坛长老连连向杜十方道着恭喜,後面未有言尽的叹息是满意,也是欣羡。

南坛朱天凤本还对谢芙儿败在顾长歌剑下有些不甘,可看完了他与掌门人那场对战後,心中的不平顿时散了,原因无他,自己的弟子有多少斤两他最是清楚,倘若把谢芙儿放到顾长歌那个位置上,恐怕根本连掌门人的一招都对不上,着实与顾长歌差上太多,如此一想,败在顾长歌手上,压根没什麽好丢脸的,怪只怪自己没有招到像顾长歌那样的武学奇才。

按理说自家弟子惊鸣四座,身为师父的杜十方该是最欢喜的一个,而他也确实是笑着的,可那笑意却又好似未达眼底,目中恍似有更多的深意在里面,看向大弟子的眼光也稍稍有了些不同。

可如何不同,那是除了杜十方本人之外谁也看不清的。

四位长老领着自家弟子离开雪月峰顶,列伍中尽是交头接耳的惊叹之声,无不为着刚才所见的一场场比试心有余悸,没有人能忘记今天北坛的无限风光。

「最後又是北坛、又是大师兄啊,这样我们可永远嬴不了啦……」

「还谈什麽赢不赢的,莫说是大师兄,你是连北坛的尉迟律也嬴不了吧,听说他是大师兄亲手教出来的,瞧他平日里他一声不响的,真没想到也是个狠角色。」

「大师兄教出来的、是会差到哪里去啦?」

「大师兄可真是越发厉害了……」

这场竞试中,北坛可谓是大放异彩。除了武压全场的顾长歌,那首度向众人展现了凌厉快剑的二弟子也同样获得了诸位长老的另眼相看,皆未料到那个尽给杜十方惹麻烦添乱子的徒弟原来也是个奇葩,只道他平日像影子一样跟在顾长歌身後,殊不知这些年也练就这等不容小覤的成果,无疑是这一年竞试最引人惊异的弟子,让人禁不住心想这天下的好料子怎全挤到北坛去了?

那尉迟律的功夫肯定有顾长歌用心教养的功劳在,偏偏那剑风走向又与顾长歌大相迳庭,大肆张扬的姿态全然没有顾长歌的稳重内敛,如何教人联想到此人是顾长歌那样的人亲手教出来的。毕竟,与其说尉迟律是杜十方的徒弟,实际上顾长歌才是他真正的师父。

若说以前各坛弟子只知道北坛有顾长歌,那麽过了这一天,再无人不晓北坛还有一个以快剑为人所知的尉迟律。可想而知,那位原本就不懂得收敛的家伙此後更是嚣张得意了。

竞试完结,尉迟律嚣张得意完了,首要任务是把自家师兄赶回寝室让他睡个饱。

「律,这大白天的,你叫我怎麽睡?」顾长歌万分无奈地任着师弟将自己推躺在炕上,又掀了棉被把自己裹了一圈,好不忙录地张罗着。他知对方是不舍自己劳累,心头虽有一丝难言的暖意,可惯有的自律容不得自己如此怠懈,挣扎着想起身,却被狠狠按了下去。

尉迟律没了笑意,脸上绷了绷,显是不高兴了。「我时时听你的话,你就依我一回不行麽?」

「你何时听过我的话了……好,我躺好便是,你又乱生什麽气。」顾长歌轻叹,最怕这师弟发脾气又不知要跑哪里去了,到时候要被折腾的可是自己。

「我就在这里看着你睡。」尉迟律在这事上不知哪里来的固执,对顾长歌管了个彻底。

「这有什麽好看的?」顾长歌莫名所以,偏生拗不过被自己迁就惯了的师弟,对峙了不过片刻,终是败阵般地无奈叹了一口气,「你这样坐着会累,要不,你也躺进来吧,跟着我歇会儿。」

尉迟律眼色一动,竟似是有些欢喜,「──可以麽?」

「有何不可的?」顾长歌失笑。对这师弟,他实在纵容得过分,当日连门规也能陪他一起破了,想来也真的没什麽是不能为他做的。况且和师弟躺在一起并无什麽好别扭的,这些年师弟也算是自己最亲密的人了,时常会有一种与这个人相依相偎的错觉。

如此躺着,一阵倦意袭来,竟真是想睡了。

尉迟律哪里还记得要生气,立时笑嘻嘻地钻进被窝里,毫不客气地分了顾长歌一半的棉枕,身侧是属於顾长歌的温暖体温,鼻尖是属於顾长歌的清新气味,一切一切皆是如此令人熟悉、令人眷恋,彷佛那是自己唯一认识的存在。躺在这人身边,浑身上下极是舒服,就连心也好似登时被安抚了似地,吹过一阵阵轻和的风,陷入一种永恒的平和。

抬眸望向枕边静寐的顾长歌,心头竟是没来由地胀热起来。他想起了很多,想起师兄今日武惊四座的威风,想起师兄在那个满月夜的温柔誓言,想起师兄将自己从寒天雪地紧紧搂上怀里,想起师兄放轻着力度为他各种伤口上药,最後,是顾长歌此刻在身边浅眠的侧影。

这五年多以来,满满是顾长歌的温柔。

窗外投入一束暖光,轻轻溜溜地倚落在那个人身上,将那双清淡眉眼铺映得温暖无比。

光是这样静偕相眠,竟已让他心头像是掀起千涛万浪似地不住狂跳颤动。他不懂那些激动的情绪从何而来,甚至想将自己紧紧倚在这个人的怀里,彷佛如此就能寻到自己的归处一般,再不是那个漂泊无依的孩子。身边的这个人,会疼爱他、会包容他、会迁就他,细长流长的岁月之中,早就习惯了这个人给自己的淡淡温情,任他再无理再任性,这个人依然会耐着性子淡着声嗓安抚他。

这是他的师兄啊……

他是如此依赖着这一抹灵魂。

心底晕生一丝自己也未有察觉的甜蜜,他把身体微微挪近、朝向自己此生唯一的追逐。就算追不上,也要是靠得最近的一个。

那一天他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到很久以後的永远,殊不知,人情变迁,如此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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