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雪月歌 — 〈雪月歌〉31

「师、师妹……」尉迟律一时间脑海里恍惚成一片空白,明明先前已经知晓了,可自顾长歌口中听到时,又是另一番心情,他嗫嚅着话语,一时竟语无伦次了起来,「师兄……难不成答应了?」

「你说什麽呢,当初师父让我带着你练功,可有我反对的余地?」顾长歌失笑,不懂尉迟律突地支吾起来那背後的心思,「能同在一门修练,便是缘分,互相提携也是应当。」

顾长歌云淡风轻地说道,见药上妥,便自尉迟律床边走离,绕过了矮屏,来到自己床榻边,望着窗外的天色,欲深未深。

雪月峰早膳前的功课是四方弟子齐聚一庭,演练各自修行的剑法,亦算是对於前一日所学的复习。而白日里则是由长老或者辈分较长的师兄姐们指导,或演练剑谱新处、或修习更上层的心法。晚膳後到峰内熄灯前,便是自主练习的时间,若想更精进自己的武艺,端赖在自己在这段时间的练习。

其他坛内的弟子,有时晚膳後懒了,便聚在那饭堂里聊天嗑牙,横竖觉得自己进度够了,便也不那麽苛求自己。可顾长歌自入门来孑然一身,起初门下就自己一人,峰内也没有相熟的弟子,自是将那段时间全拿来练剑。

大家只道顾长歌天纵奇才、资质过人,故能在入门後方五年光景,便直练上心法剑法第三重。却不曾看见,顾长歌孤身一人时,便是练剑、再练剑,一丝懈怠也无。

自三年前杜十方把尉迟律交予他管教以来,杜十方竟就对他完全放心似的,偶尔才来指导尉迟律的进度,只师弟态度不怎麽好,常常把杜十方气到不行,渐渐地,就乾脆让顾长歌爱怎麽管教就怎麽管教,要闹事惹祸也全是当师兄的去善後,直把顾长歌忙不过来。

然而,也未见顾长歌因为这些事而有丝毫懈怠,至少尉迟律知道,顾长歌没有。在自己尚未孰悉第一重剑法第一式、不能在早课时有所演练时,顾长歌便日日早起一个时辰,练过了自己的份後,再於早课时分指导自己。

尉迟律嘴上虽不曾说,但心里早让顾长歌的专注、执着给激励着。三年来,他一路望着顾长歌的背影,知晓在这条路上,顾长歌走得快,於是尉迟律也卯足了心力,就怕被那道背影拉开、抛下一丝一毫。每日晚膳後的练习时分,尉迟律不曾在饭堂里耽搁丝毫,总是随了顾长歌到中庭练剑,横竖他那一身倔傲的性子,让他在这峰里,除了同门的顾长歌以外,压根也没半个亲近的人。

顾长歌探看了窗外天色尚早,回过身,望向矮屏另一端、那个早从床上坐起了身的尉迟律,淡声道:「你今日既伤了,便别练了,好生休息吧。」

语落,他浅步轻移,往外室走去,却听见身後尉迟律又急急喊住了自己:

「师兄,你又要去哪?!」望见顾长歌走出房,尉迟律莫名急慌了起来。

「我方才简单地教了师妹一些步法,让她在中庭反覆练习,是见了你迟迟不至,我才出来探探的,师父把师妹托给了我,我自然是要从旁指点,总不好把她丢在那儿。」顾长歌伫了脚步,朝着身後解释道,见到尉迟律一脸不安分,仍是忍不住多叮咛了一次,「你先歇息吧,我晚些就回来了。」

「我、我也去──」尉迟律急急喊出了声,不顾自己臂上那刚止下血的新伤口。不知道为什麽,听到顾长歌说起「师父将师妹托给了我」,心头便让一股郁闷给勒得死紧,畅快不起来,方才顾长歌那温柔地替自己上药的得意愉悦早不见踪影。

顾长歌不懂尉迟律心里的百转千回,只是淡淡皱了眉,并未劝退尉迟律,只是淡声告诫,「你要去可以,毕竟她亦是你师妹,也该让你们二人认识,但你有伤在身,切莫不可妄动拳脚。」

「……知道了。」尉迟律闷闷地应道,从床榻上跳下,匆急地来到顾长歌身边,与他同行。

在苍凉的月色下,他与顾长歌并肩而走,月光将他二人差了约半颗头的身影,映在那片绝白无尘的雪地上,拉得幽长,浓黑得宛若此际尉迟律心里的忧郁。

顾长歌性子清冷,在峰里也不见跟谁走得近,唯独自己,因是他唯一的师弟,因而有幸看尽他不为人见的温柔与体贴,不知不觉间,他早在心里认定了这是自己的特权,不会有人侵犯、夺取。

三年之间,他见其他坛的长老一一收了新弟子,师兄姐不免有几分忙不过,无暇一一分心兼顾,而自己依旧得以独占顾长歌一人的指导、一人的看顾,便让他错觉了,以为这样的日子永远不会变。可突然猝不及防地听见,听见有一个人要占去他的师兄,心里便闷闷地不是滋味,有股莫名的气,在顾长歌温柔的面前却发作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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