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瑕璧 — 第十三章

走出兵部时已是夕阳斜照,洛斐跟在雁楚白的身後抬首望着满天红霞,这宫中的琼楼玉宇竟似羞怯染上了一抹淡淡的绯红。

「洛斐。」雁楚白突然的停下脚步,低沈的开口:「......拔剑。」

「啊......?」洛斐先是一愣,差点撞上突然停住的帝王,然後有些莫名其妙的听令,乖乖的抽出腰际上的佩剑。

「然後砍朕一刀。」雁楚白神色自若的继续说着。

「您说什麽?!」

「朕说砍朕一刀,快一点。」雁楚白有些不耐烦的斜看了洛斐一眼:「这是圣旨啊,洛将军还犹豫什麽?」

洛斐完全傻了,就这样手持着佩剑,收剑也不是,真要砍下去嘛......怎麽可能!?

「怎麽,洛将军想抗旨啊?」雁楚白嗤笑道:「也让朕看看这八年不见,朕的爱将成长了多少......」

「臣......」

洛斐的脑袋已经被雁楚白方才那番话弄的很是莫名其妙,现在再听他这麽一说更是无法思考,但常年在外征战的身子却下意识的做出了反应,持剑的手自然的往雁楚白的腰间要害砍去,待回过神那凛冽剑锋却已收不回来。

「若不是你,朕怎会被太后和皇妹误认为断袖?!」雁楚白横手抓起腰间佩剑,金龙雕刻盘踞的剑鞘硬是挡下冰冷剑身。

「臣—」闻言洛斐一愣,雁楚白只手飞快抽起剑身,然後反手便是划出一道银白的圆弧。

陛下这是什麽意思......?洛斐急忙向後退了一步,雁楚白的剑锋差之毫厘的扫过他的面孔,却是削过耳鬓飞舞的丝缕黑发。

果然陛下......还是怨着自己的吧?洛斐狼狈的闪过雁楚白的攻击,持剑的手不禁微微颤抖。被误认成断袖......这事儿眼前这位天之骄子怎会接受,又怎不会觉得屈辱?

「还手!」雁楚白侧过身,只手持剑,剑身静默的横在两人之间,对洛斐大喊:「朕让你还手!」

「臣......」怎麽可能还手......?

剑锋的冷冽也比不上心里隐隐的冰冷的绝望,以及同时矛盾的释然。

绝望自己这般单相思,这般小心翼翼的爱慕及景仰,这般纠缠着暗恋的忠心耿耿......终究不可能到达的到对方心里,更遑论得到对方的回应;释然是陛下依旧不知道自己对他的情感,未来那人终究会立后纳妃,就和青史上的圣君明帝一样,待千万年之後,陛下也会在泛黄的史册写下横扫千军的墨迹一笔。

......白璧岂能染上微瑕?

「天啊!这是在做什麽?」正当洛斐还有些失神时,打这里经过要回慈歆宫的太后,以及搀扶着她的清平公主忍不住高声惊呼,身後一票宫女脸上也只写着全然的愕然。

这是怎麽回事?当今天子和本朝大将打了起来?

「皇兄!」清平公主圆睁着杏眼,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家皇兄看都不看自己一眼,神色冷漠的持剑又作势要是直取洛斐咽喉。

「......认真点,朕的皇妹没这麽好唬。」

雁楚白飞快的身影一闪,在经过洛斐身侧时压低声音轻语,另一手不着痕迹的轻轻推开洛斐,手中长剑只是惊险的划过洛斐颈侧,在雁楚白的刻意下,仅仅在洛斐脖颈上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但仅仅这样就足以让站在不远处的太后和公主看的明明白白,而且让两人花容失色。

「白儿!快住手!」太后见状忍不住大喊,便是想要过来阻止,却被身後的宫女赶紧拉住:「你们在做什麽!?来人啊,还不快阻止皇上和将军?」

「谁敢过来朕就杀了谁!」雁楚白回过头,冷笑了一声,锐利的双眸一扫,赶过来要劝架的侍卫进也不是,退更不是,就这样面面相觑的看着杀红眼的陛下,以及颈间一道鲜红的将军。

洛斐见陛下这样子,心里也是有底了。他很快的重新摆好了架势,然後看着雁楚白对自己挑了挑眉。

两抹染上夕照的影子又再度缠斗了起来,森白的刀光剑影眏上两人的面孔,一张满是杀机和愤怒,另一张是全然的认真和专注。

「白儿,哀家让你停手!君臣不能不和,更不能相杀!」

「皇兄!你......洛将军流血了啊!你......」

「若不是你,怎会让朕被太后及公主误认成断袖。」凛冽的剑锋交错,雁楚白微眯起了双眼,便是再度重复了一次,声音不大不小,旁人却是听的一清二楚。

太后一愣,转过头看着身後的清平公主。

「哀家,哀家可没有这般认为啊!白儿你—」

「这便是陛下您的不是了。」接了雁楚白的一剑,洛斐沉声开口:「若不是陛下在公主面前说了那些引人遐想的话语......怎会变成今日这般局面?」

「我......」清平公主还想开口,被太后一瞪,便默默的把想解释的话吞回去。

「引人遐想?」雁楚白冷哼了一声:「做出这事的应该是将军你吧!若不是你这般处理朕的伤口......」

「臣只是一时心急,若有冒犯陛下,望陛下恕罪。」洛斐顿了一下,但手中的剑却没有停下:「再说,臣在西北征战时,若不是大伤口,臣也总是这样做简易的处理的。」

「这儿可不是西北—」

「臣知道,可陛下请体谅......臣这整整八年为陛下开拓疆土、防守边疆,一时也改不过这习惯......整整八年,臣自认是任劳任怨。」即使知道这只是演戏,洛斐眼眶还是不自禁的一热,乾涩的眨了眨眉眼,硬是压下心里窜起的委屈和不甘:「臣自认没有功劳,可也有苦劳,可臣......在陛下心中,仅仅只是......难道臣在陛下眼中,就如此不堪吗?连些许的体谅,都不愿施舍给臣吗?」

洛斐语毕,有些慢半拍的惊觉自己似乎话说的太重了,他有些慌乱的抬眼,对上雁楚白眼中一闪而过的愕然。

「皇兄......平儿我,我只是开玩笑的......我......」清平公主艰难的咽了一口口水,然後转头求救似的轻轻拉扯太后的衣角:「额娘......平儿,平儿只是开开玩笑......」

「额娘,额娘自是知道平儿只是闹着玩呢!可......」太后安抚似的拍了拍清平公主的背脊,不过虽然口中这样说,但太后自己原是真信了皇上是断袖,昨晚还忧心的辗转不能眠,担心若皇上这般,璟国的未来又该如何是好......?

「可,可......看来平儿你皇兄是信了,而且还怕是动了怒......」

「那可怎麽办......」清平公主喃喃开口,然後心一横便冲了过去,身旁的宫女要拦下却早已来不及:「皇兄!洛将军!你们,你们别打了啊!」

然後纤细的身子便是冲进那片刀光剑影中。

「平儿—!」「公主—」

雁楚白也是吃了一惊,急忙停旋过身,然後用身躯护住清平公主,可是自己却被洛斐来不及收手的剑身生生划过。

「—陛下!」洛斐一惊,丢了剑就要来扶雁楚白。

雁楚白有些吃痛的放开怀中的清平公主,然後反手将佩剑收回了剑鞘,因疼痛而微微扭曲的脸孔绽出一抹苦笑:「朕刚才往将军脖颈抹了一刀,将军也在朕背上刺了一剑......好吧,这倒是扯平了。」

「皇兄......」清平公主怯怯的开口:「皇兄,还有洛将军......对不住,平儿,平儿真不知道你们会这麽生气......」

雁楚白笑了笑,然後挥了挥手:「也罢,不过就是场误会,朕本就不该如此计较......洛将军也收起你的剑吧,你到底砍了朕一剑,气也该消了吧!」

「臣......」生气......?洛斐心里很是着急,可是外表还是不动声色弯下腰拾起地上的剑,然後缓缓的收剑。臣怎麽会生气......臣担心的是臣刚才那一剑......!陛下应该没事吧?

雁楚白垂下眼,然後自嘲般的向不远处的太后拱了拱手:「儿臣参见太后,儿臣无意在太后面前做出如此失态的举止……可朕是有些气急了。」

「哎,这件事本是哀家和平儿误会在先。」太后忧心的朝雁楚白走了过来,伸手要去扶他,却被雁楚白不着痕迹的推开:「……哀家知晓你这般定觉得受到委屈了,是不?还有……身上的伤没事吧?」

「谢太后关心,一点小伤而已。」雁楚白侧过身,笑着看左右呆愣的侍卫和宫女:「怎麽?在看戏啊?……还不回去自己的岗位上做事?」

「皇兄,对不住……」

「没事的,平儿。」雁楚白轻轻揉了揉清平公主的发:「朕和洛将军痛痛快快的打一场,气也就消的差不多了,是不是啊?洛将军。」

「是。陛下您的伤……」洛斐还想上前查看雁楚白的伤势,却被雁楚白的眼神生生制止。

「好了,平儿,你也该和太后回慈歆宫了吧?」雁楚白放开手:「朕也该回去了,然後……平儿,这误会的事儿,这回皇兄可以原谅你,可下回……朕可是会重重罚你。」

「毕竟这可是攸关朕的面子啊!」雁楚白笑语,然後看着清平公主释然的向自己绽出一朵甜美的笑容,然後三步并作两步的跳回太后身边,向两人挥了挥手,便是搀扶着太后回宫。

「总算是结束了,这戏还真是吃力不讨好……」待太后和公主带着一票宫女走远,雁楚白如释重负的重重吐了一口气,然後转头看了看身後的洛斐:「朕说,辛苦洛爱卿了啊!脖颈上那道伤还疼吗?」

「不……」洛斐急忙摇头:「可陛下背上那道伤-」

「挺疼的。」雁楚白好笑的眨了眨眼:「洛将军真是,一点也不手下留情。」

「臣……臣有罪!」洛斐听雁楚白这样一说,心里更慌了,急急忙忙跪下就是磕一个响头。

「朕不怪你啊,平身平身。」雁楚白摆了摆手,然後背过身子,抬起头的洛斐可以看见眼前的那人一身明黄,却是突兀的染上了怵目惊心的血红。

「走吧,洛将军。」雁楚白背对着洛斐,轻轻的开口:「戏散了,该回去了。」

此时,仍是夕照满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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