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後,当尉迟沁风尘仆仆的赶回焙城,赫然发现全城已然净空。
不祥的预感陡升,她改往焚江上游疾奔去。
果不其然,映入眼帘的是砾石层层堆砌而成的大坝,悍然矗立着,显然已近完工。
她想都不想,策马一跃,就挡在一群人面前。
「向将军呢?」
「将军和军师到更上游去监控水量了,待信号一响,就要点燃引信,炸毁大坝。」
「不许炸。」她扬声,双目发红,「派人去通知向止戈,就说我有事要与他谈,暂缓炸坝一事。」
「但将军吩咐了…」
「去!」她青丝被风吹得散乱,竟显得有些颠狂,「我就在这堤上等着,谁要毁坝,就连我一块炸死!」
「尉迟参军─」
见众人仍迟疑,她头也不回,驰马蹬上了堤防,立於顶端厉喝,「快去!」
她低头,眼见坝中蓄满洪水,汹涌腾溢,不住拍打着石块,犹如豢养的猛兽,嗜血而蓄势待发,本就疲倦黯淡的小脸褪尽血色。
当向止戈疾奔而来,看到的就是她立於坝顶的背影,消瘦的身形在狂风的吹拂下摇摇欲坠,彷佛随时都要被刮落洪水之中。
「尉迟,你下来!」他心惊胆跳的怒吼。
「五日,再给我五日。」她总算回过身,对他的咆哮无动於衷,眼神决绝。
「你在说什麽鬼话。」
「就五日,我会去说服张参,让他投降,若五日後他仍不投降,再炸这坝也不迟。」
「不可能,你可知张参已率军赶往此处,若再拖五日,两军势必得正面交锋才保的住此处,老子真搞不懂你拚了命的去护那些狗娘养的风驰百姓做什麽,你不是最不愿意将士折损吗,现下就是最好的时机,大坝一炸,我军就可不费一兵一卒,顺利取下朱雀关,这样还不够好吗?」
尉迟沁不住摇头,眼神伤悲,「不,向二,你不懂。多少人望穿了秋水,就只盼一个完整的家,而我们竟如此轻易就要摧毁千千万万个希望。」
「就五日,不,三日!以烟火为信,若第三日午时未见我发出信号,你们便炸坝冲关,若三日内我说服张参,就疏了这洪,届时不管结果如何,我尉迟都会为今日抗令自请处分。」她说着话,步步後退,大有以死相胁之意。
见她单薄身影犹如凋零的落叶飘荡,向止戈心提在喉头,不得不妥协,咬牙切齿的允诺:「好,就给你三日。」
「多谢将军。」得了诺,她头也不回的策马离去。
向止戈紧握缰绳,本想跟上,却有人急急来报。
「禀将军,近日雨势过大,水量怕是控制不住,时军师请您回上游指挥。」
闻言,他心一横,马腹一夹,调头就往上游奔去,两人背道而驰。
快,再快!
马不停蹄,雨水打在尉迟沁身上,凿肤穿骨,她不肯停下避雨,沿着焚江一路纵驰。
待她寻到风军军队,已是第三日辰时。
风军旗炽高扬,气势壮阔的在风中翻飞,领在前头的是一名尖嘴猴腮的高瘦男子,蜡黄的脸上有双阴沉的眼,远远的就看到有人孤身立於小丘之上,微眯了起来。
「阁下是谁?」男子不住打量浑如落水狗般的尉迟沁,眼里有着鄙夷。
「炽炎西北参军尉迟逊,见过李将军,张副将军。」她一抱拳,纵使一身狼狈,依旧气度不凡。
她口上虽称呼两人,但目光却是略过领军的李嗣,看向他身後沉默的张参。
那男人脸上的疤几乎破了整张脸的相,一眼望去,很难看清五官,只会注意到那刀疤狰狞的凸起,瞧着就教人惊骇,但尉迟沁不闪不避,清亮的眼就直勾勾的对上张参深沉的眸。
张参被她激起了兴趣,露出微笑,脸上的肉疤扭曲了起来:「我张某素闻尉迟参军机智过人,屡出奇策大败我风军,如今竟只身一人来此,看来也不过是愚勇之人。」
「张副将军今日率军来此,必是知我军之计。尉迟实不相瞒,大坝业已竣工,如今只待我军将军一声令下,洪水一泄,势必取下朱雀关,甚至整个西北失地都已是囊中之物。」
「既然如此,你又何以在此?」张参笑意不曾敛去,目中却有着阴狠。
「我既敢孤身来此,便是为了取信於风军,一表我炽炎国的善意,你我皆知此洪一泄,将会造成风驰国多大损失,我军不愿伤及无辜,万不得已以此下策相逼,若风军愿意投降,我军便疏了这洪,以免徒增伤亡。」
「你这可是猫哭耗子假慈悲了,想要以此要胁我军做你炎贼的走狗,我呸!」李嗣率先出声。
「张副将军是个聪明人,自有衡量。」她不理会李嗣的挑衅,只专注在张参的态度。
「我也不信你。」张参缓缓开了口,「你姓尉迟?我对这姓有印象,约莫十年前也是在这朱雀关,我斩了个姓尉迟的将军,你和他有关系?」
尉迟沁呼吸一窒,一时天旋地转了起来,几乎要站不住。
见状,张参勾起讽刺的一笑,「想来那尉迟战是你熟识之人了,又或是你爹?毕竟我提着他的头颅也好些天,对他长相多少有些印象,你眉眼确实与他有几分相似。」
一股怒气直冲脑门,恨得她几乎要无法思考,双眼赭红的盯着张参。
「看来我是猜中了,你瞧瞧你现下这副模样,必定恨不得杀了我一报父仇吧?我也同样。有多少兄弟丧在炎军手上,要我们相信炽炎如今大发慈悲,为风驰人民着想,简直是天大的笑话。」他无畏她的怒目而视,森冷又道。
「尉迟战确实是我爹。」尉迟沁颤巍巍的开口,手握得死紧,「但他是为了守护自己的国、自己的家而战,为此死而无憾。但张副将军呢?你现下要战,是为了当今暴虐无道的风皇而战,又或是为了风驰的百姓能够安居乐业而战?」
她呼吸渐稳,字字清晰而铿锵,「死有轻如鸿毛重於泰山,你明知风皇残暴不仁,你也明知一旦炸坝冲关,此役必败无疑。不仅白白赔了在场三万将士的命,还搭上了风驰百姓的生计,你仍要死的如此不值?」
她看着张参,但嗓音嘹亮,在风中散了开来,传遍风军。
一时众人静默。
猛地一支利箭飞出,穿入她右肩。
「莫听敌军妖言惑众。」李嗣眼见军心动摇,厉喝一声,伸手又去取另一箭。
「张副将军说我愚勇,我认了,那愚忠二字,你们可认?」箭头深没入肤,尉迟沁一步也不退,清亮眼眸环视,扬声问着。
「你!」见她仍是嘴硬,李嗣右手拉满了弓,又是凌厉一箭。
尉迟沁脸色虽白,但仍不闪不躱,直视箭矢疾飞而来,一身硬骨傲然挺立,从容就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