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注定无眠的夜晚。
庄蝶儿显然不怎麽放心,在吃晚饭时还一个劲地询问,但雨音始终没说话,而蓝宇谦也一直待在房内,没有出来。
在睡觉之前,蓝恒特地打发走了庄蝶儿,抽空来到雨音的房间找她。
甫见到蓝恒时,雨音多少有些惊讶。毕竟蓝恒来找她的次数虽也不少,但大多是和庄蝶儿一起,独个儿与她详谈,这还是第一次。
「雨音,我和蝶儿都忙,平日也没怎麽关心你。有些事……我们不能说太多,那是他的禁忌。」蓝恒无奈地笑笑,给了雨音一个歉然的眼神。
虽然他没挑明,但雨音知道,他口中的「他」是指宇谦。
「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那孩子很固执,对於某些事,他放不开也走不出来,一个劲地钻死胡同,我和蝶儿也拿他没办法。」蓝恒接着说,「但我们都相信,如果是你的话,一定可以改变他。」
「我……」
雨音想辩明什麽,关於宇谦的态度、关於她的无能为力……许许多多,但话到嘴边,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不行。」最後,她只能吐出这三个字,而後又像是要加强说服力一般重覆了一遍,「我不行的。」
「你可以。」蓝恒却是微笑,「在孤儿院的时候,你不是抓住隔壁那个孩子的手了吗?」
她一愣,这才想起自己当日被领养时的情形。
那天有个才刚满五岁的女孩儿也跟着一起列队,应是众人推挤间不小心挤到队里的。菊菊在那种时候往往更暴躁,见了女孩儿自然也没什麽好脸色。她那时也是动了恻隐之心,不知怎地就抓住了那孩子的手,一直到蓝氏夫妇转到办公室和院长密谈也没放开。
突然明白自己被领养的真相,雨音却只是苦笑着摇摇头。
「爸,宇谦哥确实不喜欢我,但我想这次和那个理由关系不大。」
说到这,她也忍不住叹气──在正式入队之前,她也曾请示蓝宇谦,那时他也没什麽大反应;怎麽一夕之间就变卦了呢?
而蓝恒闻言也有些讶异,不过自己的儿子自己了解,当下也不多言,起身拍了拍雨音的肩膀,好言安慰了几句便离开了。
房门关上,雨音顺势仰脸躺到在床上,黑眸里写满了疲惫。
次日清晨,睁着眼睛过了一整晚的雨音早早起了床,硬撑着弄好了早餐,却差点没烧了厨房。正值精神不济之时,连香肠都烧焦了些,但雨音评估了一下自己的精神状态,终於没再折腾,草草吃完了早餐,照惯例给父母留了纸条,便背起书包出了门──竟比往常还要早了半小时。
雨音上学向来是早到的,但因心绪不宁,步速不免快了些,加上本就早了出门,到达学校时竟还不到七时半。
看着那道紧闭的校门,雨音揉了揉眼睛,最後还是选择到附近的便利商店去晃晃。
要是站在这边呆等,指不定她就直接睡倒在校门前了。
在便利商店里逛了一圈,她拿了一瓶冰镇柠檬茶,想着多少醒醒神,付了帐,再回到西陆,正好校门也开了,她正要进去,但才走了几步,便和另一人迎面撞上!
因睡眠严重不足,雨音被撞得是头晕眼花,差点没一头坐倒地上。
扶住自己的脑袋,她定了定神,忽然觉得眼前这一幕莫名地熟悉。
脑海里还有点混沌,入学时的情景缓缓浮现,她霍然抬头,果然看见李岚希站在她身边,一脸的手足无措。
见她打量自己,李岚希迟疑了一下,正要上前,却被一把平空插入的女声吓得一缩,在看到来人那一刻,更是直接冲进了校门,待雨音再看过去,早就不见她的身影了。
雨音只觉怪异,也不追究,由着刚来的季诗诗把她扶起来。
「怎那麽不小心?你刚来的时候也是这样,我都要怀疑这到底是不是意外了。」
季诗诗的话大概也是顺口,但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就这麽一句不经意的话,却让雨音想起了在连串冲击下被她遗忘了的事。
江思颖和季诗诗的相似之处。
和江思颖谈过之後,她原以为这不过是巧合,但经昨日司徒一役,她突然发现,事情可能并不是那麽简单。
『如果不是那个人,我和思颖也不至於走到现在的局面。』
想起司徒说过的话,饶是一贯沉静的雨音也是浑身一凛。
就在这刻,她忽然懂了。懂得司徒的心疼、懂得江思颖未竟之语……但,这一切是如此地让人战竞,教她如何面对?
『她毁掉了思颖的脚,毁掉了思颖的梦想,还敢留在学校里──最可笑的是,她居然还一直装成思颖的样子,她根本就不懂!』
『我要的不是任何人的伪装啊……』
转头看去,那人的笑容仍和初见时一般无懈可击,却再也没法为她带来安心,只让她徒然心惊。
「雨音?」
她顿下脚步,而扶持她走着的季诗诗也注意到她的不对,出口喊她,却引来她下意识的後退,不由睁大了那双美眸。
雨音看着她,一阵凉意袭上心头。
「你认识思颖学姐。」
这话说得平静,甚至连语气都没丝毫起伏,却成功地卸下了季诗诗的笑容。
「……你知道了啊。」季诗诗冷下一张脸,面无表情的样子和先前的笑意盈盈相去甚远,却显得更为真实。少了先前刻意为之的温柔,现在脱下所有伪装的她反而自然多了。
时值清早,学生大多还没回校,且在她失神之际,季诗诗不知是有心抑或不经意,竟把两人领到了向来没什麽人经过的西边走廊,因此即使季诗诗表现得如此「反常」,愣是没有一人注意到。
季诗诗一脸无趣,右手开始玩起了自己的长发,甚至连正眼都没看向雨音:「真是可惜,原本还想着你是蓝宇谦的妹妹,应该可以帮我缓和一下和他的关系,才花了些心思接近你的。」
雨音竭力压抑,却还是忍不住颤抖起来。
她当然听出了季诗诗的言外之意。
这是季诗诗所布的一场棋,一场为了得到司徒的棋,而她蓝雨音,不过是她偶然得到的一颗棋子而已。
大抵是认为她彻底地没有利用价值了,季诗诗也不忌讳,把自己一开始接近她的目的、甚至当年江思颖的那场「意外」都说了个清明,雨音愈听便愈是心寒。
看着季诗诗满不在乎的漂亮脸孔,雨音不语,心里却蓦然想起了菊菊。
曾以为菊菊为求目的不择手段,但这世间不择手段的人何其多,相对之下,也许菊菊的手段还算是温和了。至少,菊菊骗过了院长、骗过了郑记恩,但对於她们这些同辈的孩子,敲打责骂,却终是没有欺骗。
她曾天真地认为,出了孤儿院,被蓝家收养、来到了西陆,她便脱离了那些丑陋烦心的事,可以心无旁骛地当她的「蓝雨音」;然而短短两天,她自以为是的安好便崩塌瓦解,而那些她在乎着的人,各自用着自己的方式渐行渐远,她心底那一片名为幸福的拼图也逐块剥落,再也无法拼凑完整。
季诗诗还在说话,她却已一句也听不清,耳边彷佛又响起了被捡到那天,孤儿院门口那不曾停歇的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