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雨音第一次看见她的「新家」时,她是讶异的。
并不是这栋房子有多美丽壮观,恰恰相反,它并不算偌大,虽说就一家人的活动空间而言已是足够,却和富有人家有着决断性的距离。而事实上,它也称不上一栋房子,毕竟,它也就是公寓里的一个单位而已。
这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
她满以为脱离了孤儿院,她总要付出些代价;但现在看来,「新家」平凡得不能更平凡,包括她的父母在内──一如她的期盼。
事实上,蓝家父母并不完全符合领养资格,但当时的院长看着她个人资料上,那个快脱离被领养年龄的数字「15」,又问了她的意愿,最後还是同意了。
她知道这代表着什麽,在车上的时候也忍不住问了,为什麽要为素未谋面的她冒这麽大的风险?
而她的新妈妈庄蝶儿只是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因为你值得。」
她满脸困惑,但庄蝶儿显然没有深入解释的意思,倒是旁边的蓝恒见了她的神情,对她作了说明:「我们家需要你,需要雨音你这样的孩子。」
「……但为什麽是我?」她问,但这个问题,再也没得到解答。
虽说蓝恒和庄蝶儿的外表颇为年轻,但二人毕竟也是年过四十的人了,和雨音这个才十五岁的孩子自然说不上多少话。这段对话以後,三人就这样沉默着,直到来到了蓝家。
从计程车走下来,雨音握紧背包的肩带,抬头看去,却是一栋香港常见的私人楼宇。
蓝家父母都没留意她的反应。蓝恒较晚下车,为了价格的问题还跟司机争论了一会儿;庄蝶儿倒也没多加理会,上前就拉住新女儿的手:
「雨音,你觉得这里怎麽样?这里交通比较不方便,不过附近没铁路也没太多叫卖的商铺,比较安静,就是不知道你们年轻人喜不喜欢……」
「喜欢。」
「妈妈我呀──咦?」庄蝶儿一愣,看向雨音,却看见後者扬起的浅笑。
「我喜欢。」她又重覆了一遍。
庄蝶儿又呆了好一会儿,直到蓝恒付完钱走过来,见她动也不动的样子,纳闷地拍了拍她的肩,她才突然跳起来,猛地抱住雨音,硬是把蓝恒和雨音都吓了一大跳。
不顾旁边朝她皱眉的丈夫,庄蝶儿双手紧紧环住雨音,脸还不断往後者脸上蹭:「女儿就是贴心!哪里像宇谦唷,成天给我摆臭脸……」
「蝶儿,你明知道……」
「好好好,别说这些。现在可以上去了没?就你在那边耗时间……」
庄蝶儿还在碎碎念,脚步却不停,拉着雨音就往电梯里走,亚麻色的卷发在身後晃着,步姿显出一种混血儿特有的魅惑。後方的蓝恒轻笑,似乎对妻子的抱怨习以为常,只是对朝自己投来求救目光的雨音摇了摇头。
全然没注意到丈夫和女儿的「交流」,庄蝶儿像是开启了开关,喋喋不休地说个没完,直到来到家门前,她才止住话头。
「嗯?宇谦不在?那只好晚点再介绍了。」打开了门,左右打量了一下,庄蝶儿如是总结。她的神色平静,似乎对「宇谦」的不见踪影不感意外。雨音对此有些纳闷,但还来不及多想什麽,庄蝶儿已把话题转到她身上:
「雨音,我们家不大,房间不多。我和你爸给你布置了一下,就是那边第一间,如果哪里不喜欢可以跟我们说,别觉得不好意思……」
庄蝶儿还在说话,但雨音已经无法自控地迈步走了进去。那是庄蝶儿刚刚指示的,她的房间。
推开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纯净的白,不同於医院有的沉郁,这种白非但不刺眼,而且给人一种舒服的感觉。
她深吸口气。
怎麽可能不喜欢?
这个家给她的,已经远远超出她的预计了啊……
小心地观察了一会儿,见雨音似乎没有不满意的意思,蓝恒和庄蝶儿对视一眼,默契地决定离开。
「雨音,你先自己收拾一下,有事情再叫我们。」蓝恒说着,像是突然想起什麽,又补充:「我们晚点会出去一下,如果见到宇谦──就是我们的儿子,呃,别怕他。」
雨音有点莫名其妙,但还是顺从地点头。
蓝家父母大概也是真的有事要忙,匆匆从她房里退了出来,但在房门彻底关上以前,雨音还是听见了他们低低的交谈。
「这样真的没问题吗?放两个孩子一起……」
「但今天一定要解决那件事,大不了我们早点回来……」
虽然对父母的对话感到疑惑,但雨音也没有深究的意思。今天是这样的值得高兴,何必让烦恼毁了这一天?
抛下背包,她把自己甩到床上,望着纯白的天花板,还是觉得不太有真实感。
那个地方、那个丑陋的孤儿院……她真的摆脱它了吗?
不会再被送回去了吗?
『雨音,你好挡路!』
『雨音总是坐在窗边看雨,好阴沉……』
『菊菊姐好像不怎麽喜欢雨音,我们还是别跟她走太近好了……』
过去的记忆又再窜入脑海,雨音脸色一僵,翻了个身,把脸深深埋入枕头里。
不要再想了。
只要她乖乖的,就不会被讨厌、不会被赶走、不会回到那个地方……
是吧?
***
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觉,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七点。外头的客厅寂静无声,甚至从房门下方的缝隙看也是漆黑一片,父母显然还没回来。
随手整理了一下头发,雨音打开背包,打算来作下午便应开始的收拾工作。但才拿出两件衣服,肚子便咕噜一声响起来,提醒她已久未进食的事实。
摸了摸肚子,她抿唇,决定还是先填饱自己再说。
擅自动用厨房的食物应该没关系吧……她推开房门,边想边走向厨房,但才走出没几步,玄关处一阵窸窣的响声,尔後适才还一片漆黑的客厅便瞬间明亮起来。
她下意识地看过去,只见一个留着亚麻色短发的男生半蹲着,一身运动服和刚被脱下的球鞋说明了他刚刚的活动内容。因为姿势的关系,他的脸孔被浏海挡住了大半,但她看着那个身影,竟不自觉地呼吸一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