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清歌说,今年的夏宴有别於以往的宫廷模式,在皇上开许之下,改由采取类似园游会的方式进行,筵席摆放在太液池周围的空地上,官员在南侧,皇室成员於北,皇上与其嫔妃则坐在东侧,池中水榭备有乐师与舞伎,太阳下山後,宫人点起气死风灯,池面上也飘浮着荷花造型的水灯,从远处看过去一片歌舞昇平荣景,乐师弹奏着轻快的曲调,穿着窄袖窄腰纱衣的舞伎踩着轻巧步伐,或蹲或跃,或旋或立,精湛的舞姿吸引众人所有目光。
百官早已陆续就坐,但每个人脸上皆挂着不太自在的表情,我朝他们目光看去,池畔另一侧站着站着数位妃嫔,身穿材质轻盈的夏装,飘逸的披帛露出雪白双臂,我猜想这大概就是官员们脸上表情的原因吧。
「楚莲,原来你在这啊。」清歌从我身後冒出头来,差点没把我吓了一大跳,她斜倚在我臂上,问道:「你在看甚麽。」
我指指前方,清歌笑道:「这有甚麽好看的?」
「人家来进宫这麽久,还没见过这般场景。」
「也是,你应该也没见过皇上吧。」
我摇摇头,表示真的没见过,清歌在我耳边呫言道:「那你今天可要好好把握难得的机会,今晚定能见到皇上与贵人们。」
就在我们谈话间,宴会已正式开始,音乐已由轻快转变为庄重肃穆,舞伎也大为不同,各各身穿宽袖舞衣,纱罗轻飘,随着音乐翩翩起舞,宴席上有宫女手捧酒食穿梭其间,我连忙往主座看去,只见一名身穿金黄长袍,面容俊朗,温文尔雅的男子坐在席上,笑而不语,想必他应该就是当今圣上──东方龙吟,他身旁则坐着一位穿着金绣鸾凤朱衣,头梳朝天髻,饰以鎏金展翼凤凰,容貌极为艳丽,举止雍容的女子,我还未开口,身旁的清歌早已说道:
「你看坐在主位上的就是夏阳皇后了。」
「皇后果然是人中之凤,举手投足间都大大的展现了不凡的气质呢。」我由衷地赞美道。
「本来,先皇太后的徐氏一直都是我朝权倾一时的大族,但自从皇上迎娶这位新皇后入主六宫後,夏阳氏家族运势可说是风生水起,现在已与徐氏不分轩轾了。」清歌若有所思的说道,她指了指官员的席上,接下去又说:
「那──你有没有看到那里有个肚子特别大,脸上挂着白须的男人,那人就是皇后的父亲,皇上的老丈人,我们私底下都称他叫胖仗爷。」
我一看果然名不虚传,他的肚子好像吹气球那样胀大,席地而坐虽有软垫,但毕竟不比坐在椅子上那样舒服,而且他的肚子实在是其大无比,都快靠在跟前的矮桌面上了。
我低低浅笑,说:「果然是胖仗爷,皇上的胖丈人,这名字取的可真恰如其名。」
「你误会了,此仗非彼丈,我们给他取的是仗势欺人的那个字。」
「为什麽?他看上去蛮和蔼的呀。」我不解的问。
「这你就不知道了,你是新人,还没吃过我们国丈爷的排头呢。」清歌忿忿的道:「我不是跟你提过去年夏宴的线头一事,当时在现场其实也没出甚麽大事儿,但国仗爷硬是在皇上跟前参了我们局里一本,还好皇上只淡淡回他一句:这乃是内廷之事,与外廷无关,才惊险过关。」
「但这事其实应该是要皇后来处理的吧,怎麽会轮到由外戚来议论呢?」
「哎,就说你初来乍到,你可别看夏阳皇后一脸亲和,就以为她只是个花瓶儿,你看到皇上另一边坐的人没?」
我刚才只顾看皇帝皇后倒底长啥模样,经由清歌提醒才急急往主位看去,皇帝身边除了皇后以外,的确又坐着一位姿色艳美的女子,紫缎金绣披纱,发型与皇后略有不同,但也是高高绾起并以点翠红宝石鹃花缀於其上,如果说夏阳皇后是富贵华满的牡丹,那这位女子一定就是艳而不俗的芍药,两者同是花中绝艳,用来比喻这两人真是太适合不过了。
「她是?」
「她可是整个後宫里头最让皇上宠爱的何昭仪,你看他一副抚媚可人的模样,是不是都快把皇后给比下去了?若不说,搞不好还有人以为她才是皇后呢!」清歌掩袖而笑,我知道她是把我当成自己人才敢这样讲话,否则这话若是给有心人听去,小则挨板子,大能丢掉性命都可以。
我瞅着那三位高坐在上的人儿看去,皇帝的确几乎都与何昭仪交头接耳,也不知道他们两人到底在说些甚麽,但从皇帝脸上看来似乎是欢快的模样;倒是被冷落在一旁的夏阳皇后,虽然嘴角仍挂着笑意,但皮笑肉不笑,想必心中应是非常不快吧。
看着眼前这番情景,让我不禁为宫里的女人悲惨的命运感到惋惜,这些貌美如花的女子,若是在宫外可能嫁的到美满夫婿,共组幸福家庭,但进了深宫却只能为一个男人活着,日夜期盼他的到来。如同现在,皇后与昭仪至少能坐在皇帝身旁,其他的嫔妃只能眼巴巴地往他们三人方向看去,近在咫尺,却不得皇上的心里,这麽悲惨的一幕,不就正在我眼前活生生的上演吗?
「何昭仪与我尚仪局关系甚好,其实严格说起来,她还算是我们局里出去的人呢。」
「喔?愿闻其详。」
「其实何昭仪在还没当上昭仪前,是我们尚仪局的人,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她好像是兆祥年入宫的,好像是先帝驾崩前一年──」
「先帝不是听说早已生病有两年之久,久卧病榻还要举行选秀?!」我失声脱口叫道。
「嘘──你小声一点!」清歌连忙摀住我的口,我自知自己的确有点大声,急急往宴席看去,还好音乐掩盖住我的声音,并未引其其他人侧目。
「差点就被你吓死了,你也无须太过大惊小怪,选秀本来就是一年举办一次,除非遇到战乱或是国家大事,否则是不会停止的。」清歌没好气地瞪了我一眼,又道:「我刚才说到哪儿了?」
「你正说到何昭仪入宫呢。」我提醒她。
「对对,选秀那天我也在场,说实话,当时先皇精神实在是萎靡不振,还是在塌上隔着纱帘选妃的呢。」清歌看向主座的何昭仪,思绪似乎也飘向了当时,顿了顿,又道:「那时候我也不太相信皇上能有多大心思放在眼前众多的秀女身上,大部分都还是由当时的皇后也就是已仙逝的徐太后来做裁定的,原本,我也以为以何昭仪出色的仪表,大概会被纳选为妃嫔,没想到最後居然是被分到我们这局来了。」
「这也不是件坏事啊,要是她真的雀屏中选,现在应该早已因为先皇驾崩而与其他妃子一样下场了吧。」听说那些妃嫔的下场只有两个:移居永念宫深居到老死,或是入皇寺削发为尼,无论是哪一个对正值青春年华的何昭仪大概都不是好的吧。
「你说对了,就在何昭仪入尚仪局一年以後先皇也驾崩了,新皇登基没出半年太后也跟着薨逝,选秀才又在今年初重新举办呢。」
「那何昭仪又是怎麽被皇帝看上变成昭仪的啊?」跟清歌相处太久,连我自己都便的口无遮拦起来,但她也没出言修正我,反倒是歪着头饶富兴致的看着我,道:
「何昭仪入尚仪局时没多久後便擢拔为司宾司女官,你觉得呢?」
司宾司主要工作为朝见、宴会、赐禀之事,常能见到大臣与被封侯的皇子,若说以当时太子身分的东方龙吟留意起担任女官的何昭仪,这也是相当说的过去的事,我的脑海中不自觉浮现一个穿着司宾宫装的宫娥,隔着重重帘子与明黄龙袍太子殿下偷情的画面,纱帘後还躺着後者已病入膏盲的皇帝老爹呢。
『殿下,您别这样,皇上还等着我去伺候呢。』
『再过不久你就是我的人了,我一定会给你一个名份的。』
………
实在是太香艳刺激了,此时清歌见我一副神游太虚的状态冷不防推了我一把,我赶紧收回思绪,见她一脸不怀好意讪笑道:
「你又在乱想甚麽?」
「没有的事,清歌姐你别胡说。」被她识破的我急急回道,孰不知两颊发烫的样子落在她眼里,早已证实了她的话语。
「好了,不跟你闲话了,我得去找大人一趟,待会宴会结束後赶紧回房,今晚宫里闲杂人等众多,你可别乱跑免得生甚麽乱子。」
「楚莲知道。」
送走清歌後,我也变得百般无聊起来,望着不远处仙乐飘飘,灯火通明的宴会场景,酒过三巡後大臣们也变得放松起来,皇帝与何昭仪依旧对饮交谈,皇后的位置是空的,我想大概身旁这两位卿卿我我的模样刺得自己眼疼,索性摆驾回自己的凤仪宫去了。
天子与自己的臣子同乐,也是种拉近彼此关系的好方式,看着酒酣耳乐的众人想必今晚的宴会已来到最高潮,一群人的狂欢更凸显出一个人的孤单,有点想念在现代时,与三五好友一同赴跨年那样喧闹的气氛,寂寞油然而生,这才惊觉:自己有多久没有想到现代世界的一切了呢?
这个念头一起,宴会也变得更无聊些,乾脆回尚仪局早早上床睡觉好了,还比较实际一点。
於是,我踏着月色,往尚仪局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