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做了个噩梦,我才不会从睡梦中惊醒,睁开眼褚,宁静的苑内一如往常,摸摸酸的发疼的颈子,我自嘲地笑想,我居然在凳子上睡着了。
陶掬呢?我转头看去,只见她手捧布帛,柔夷似的指尖拿着绣针在上头来回穿梭,云鬓微微渗出汗珠,神情专注,像是一幅极美的仕女图。
对我的注视她丝毫未觉,只是一心一意地不断用绣针引线,待作品完成方至,放下绣针,这才发现了我。
「你醒了?」
「早就醒了。」我起身来到陶掬旁,弯下身去又道:「看你这麽专心不敢打扰你,你在绣甚麽?」
「这是凝芳阁宫女迎春要的,听说是想托人送出宫给心上人呢。」
我笑道:「既然是给心上人的怎麽不自己来?」
「迎春说她女红一向做得不好,就由我来代为操刀了。」
我从手中接过那只布帛,白色布匹上绣着两只鸳鸯,鸳鸯下方以绿水为衬,四个角落还缀有珊瑚红的迎春花儿,我想久未相见的情郎收到了应该会感到欣喜又惆怅吧,喜的是女子仍挂念自己;忧的是恐怕未能再见,这种复杂的情绪未尝不是深宫里每个女人的怨念。
「姐姐,你瞧,这鸳鸯戏水绣的活灵活现呢!」我仔细地端详手里的刺绣,忍不住赞叹。
陶掬听我这麽赞道先是微微一笑,但神情遂变得些许忧郁,说:「听她说这手巾是要送给心上人当贺礼用的。」
「贺礼?」
「她从小便指配给邻家做媳妇,没想到因父亲犯事,一家受牵连,男子流放关外,女子入宫为婢,原本一桩美事就这麽被破坏了。」
「那这手巾......」
陶掬从我手中拿走布帛,怔怔地看着,又道:「她收到宫外的消息,说是原本该娶自己的夫婿近日内将迎娶新人,一时感伤,便托我为她制作手巾,一方面是祝福,另一方面是愿他莫忘两人之间曾有过的一段情......」
居然是这麽悲伤的故事,难怪陶掬在方巾的四隅绣上了迎春花,再看这只方巾,本应代表喜气与幸福的花朵,此时却透出一缕的伤感与无奈。
我不禁哀怜起那位凝芳阁的宫女起来,本应鸳鸯共成双,而今已成昨日事,独望明月暗神伤,但在深宫里头又有多少个像迎春这样的女子呢?
正当我望着刺绣想得出神,门外一阵踏踏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与陶掬一同循声看去,一名身穿海蓝色圆领长袍,手拿拂尘,太监模样的男子领着两名宫女由外而入。
「两位可是北朝贡女?」太监来到我俩面前问道。
陶掬与我忙不迭地朝他略为一礼,陶掬向他应道:「正是,不知公公前来此处所为何事?」
太监先是上下打量我与陶掬一番,又道:「尚宫大人有令,传北朝贡女陶掬,至司制房报到。」稍顿,又道:「陶掬是哪位?」
陶掬连忙上前微微一礼:「禀公公,我就是。」
「嗯,沉香──」听到呼唤的其中一位宫女走到陶掬面前,笑道:「原来那些绣品就是出自你的妙手啊。」
「都是些难登大雅之堂的东西,让您见笑了。」
「快别这麽说,我陪你进去收拾东西,待会儿还要向司制大人请安呢。」
我万没想到与陶掬别离的日子这麽快就来到,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这段日子多亏有她照顾我,否则以我目前的状况,要存活於宫中必定是困难重重,再说,长时间的朝夕相处,我与她已经产生了深厚的姊妹情谊。
陶掬见我不出声,像是知道我在想甚麽一样,她向太监开口问道:
「请问公公,楚莲──贡女纳楚莲将被发落到何处呢?」
听她这麽一问我才回过神来,心里也有些紧张,陶掬至少还有一身技艺傍身,像我这种没有受过古代女子琴棋书画的训练,做花红织布又不行的现代女子,会被安排到哪里呢?
「这──你就别管了。」太监朝我瞅了一眼,神情有些复杂,我迎上他那暧昧的不明的表情,更是有如堕入五里雾中,只能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楚楚,你随我一同进房整理行李吧。」
太监挥挥袖,说道:「去吧,不过得快点儿。」
进了房後,我坐在榻上看着陶掬收拾自己的行李,心里整个七上八下的,不知道该怎麽办才好,陶掬看我动也不动,便暂时放下手边的衣物,坐在我身边,亲近地说:
「楚楚,怎麽了?」
「姐姐。」我亲昵地朝她一叫,心想,也不晓得这是不是自己最後一次叫她,蓦地觉得水气充盈眼前,说道:「我怕。」
陶掬喟然而叹,轻拂着我的背,一面道:「楚楚别怕,虽然你我被分配到不同地方,但我相信我们一定能再见面的。」
我迎上她清澈的目光,心想:连她都比来的我坚强,我好歹也多活她快十岁的年纪,怎麽遇事老不如她沉气呢?
「对了,我差点给忘了。」她像是记起甚麽从袖里拿出一个东西塞到我手里,我低头一看,是一只小巧精致的菱形香囊,嫩绿上以五彩线贯之,中央一朵白莲,栩栩如生,好像一阵风吹过便会随风摇摆,散出清香。
「姐姐,这是?」
「这是我用剩下的布做的,喜欢吗?」
「喜欢。」我拿至鼻尖,一阵香气隐隐约约地由囊中散发出来。
「里头是丁香与一些药材。」陶掬朝我微微浅笑,接着说:「刚好替尚食局的人做完还剩下些材料,原本想等到天气转热一些的时候再给你的。」
我满怀感谢地把香囊揣至怀中,下意识伸出手将陶掬抱住,可能是被我突如其来的举动有些吓到,我能感觉到她在我怀里打了个激淋。
「谢谢姐姐,我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听你这麽说我就放心了。」陶掬轻轻地在我耳边说。
我强镇定住自己的情绪,对於前途却是只有一片茫然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