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夏秋之際 — 26

好像对失控很麻木似的。

当张书妘再听到沈老师告诉自己:那题到头来的确送分了,她的判断一点都没有错。张书妘还是理性而适切的表达出雀跃的感受,说些蒋老师骂的话也不全然无用之类的云云。

嗯,其实送分与否她早就不在乎了。

很多情节就像用黑白默片慢动作来回的播送,张书妘实在没办法把一些细节从脑中抹灭,也同时的没办法去深思太多。

所以当张书妘摇晃着京酱肉丝面的餐盒,思索着拌面这件事情好像挺麻烦的,一直走到影印室里头,发现里头坐着对视着的两个人时,着实地吓了她一大跳。

林宇侬跟戴懿凡,两个这麽不搭嘎的人对坐,互相打量着彼此。

张书妘还想着,假如自己现在就转身走出去,把这两人留单独反锁在里面,或许还会构成一种荒谬到好笑的情节。

可惜脱序到极点不是她负担得起的。

尴尬之处就在於,两个人在张书妘一踏进影印室的瞬间就站起身,然後退了一步同时让出自己正坐着的椅子。更尴尬的是,张书妘很快地发现她们俩都无意欲盖弥彰,没有人带考卷、没有人带课本,林宇侬手上只有一个刚吃完、对折整齐的合作社纸袋(推测之前应该是装过热狗),而戴懿凡眼前就摆着一罐运动饮料,没有别的。

两人摆明了就是除了来找张书妘,没有别的目的。

戴懿凡很显然地焦躁了,她转头看林宇侬的眼神很不友善,几乎让人感觉点一把火就可以把对面的人烧穿。

很直白的表现出她不想要张书妘以外的人存在的情绪。

林宇侬则是维持一贯高深莫测的神情,她淡笑着,戴懿凡越局促不安她的笑意就越深。

张书妘感觉林宇侬还没猜到存在三个人之间的联结,她应该是单纯的觉得戴懿凡接近发怒的模样很有趣,并且发现到原来自己是激怒她的缘由,於是就这麽欠揍的继续笑着。

这是一个…什麽样的剧情啊…

「你们俩坐,我没关系。」

张书妘说完,马上看到林宇侬跟戴懿凡分别拉了张椅子到桌边。

似乎是为难她的课题一个接一个,张书妘不敢随便做出选择,因为只要选择任何一张椅子坐,都会离其中一个人比较靠近,同时要怎麽跟对面那张空椅子交待?

张书妘没有坐下,於是林宇侬与戴懿凡,就这麽样僵持着,也没有坐下来。

三个站地直挺挺的人跟四张空椅子。

这个时间点,应该要有一个人识相的离开,但这俩人都不愿意让步,於是张书妘苦恼起来,搞不好她需要的是一个温和的话题,可以存在林宇侬跟戴懿凡之间。

就在她脑中异想天开地冒出了三人喝下午茶的光景而对现况束手无策时,戴懿凡终於决定直接无视林宇侬的存在。

「老师!我想我替你找到一个理由了!」

林宇侬困惑的转头,这麽一个没有前因後果的唐突句子,显然她是什麽都弄不懂的吧。

张书妘突然间懂得,这个情景意味着什麽,这是命运加诸在她身上的一个必然的结果。

林宇侬跟戴懿凡。

就好比站在两个季节的交界处,夏天一样的戴懿凡、秋天一样的林宇侬,她就是不能同时拥有两个季节。是要那热烈似火的夏、还是那萧瑟冷然的秋?张书妘不喜欢选择,但就是只能有一片天空让她驻足。

这种情感的事物,用理性的角度去解析它,不对吧?

不过有些东西,好像不需要思考,也正在慢慢地明了…

譬如她站在仁班跟义班交界的梁柱前等沈老师时,她的视线会明确地飘向仁班…

譬如说,她一天坐在办公桌前会不下一次地从眼前拿下便条纸,翻到背面看看那些让人会心一笑的插图…

又或是,她现在已经不会犹豫了,改周记时会先翻出林宇侬的来看…

「戴懿凡,我不要你的理由。」

她们是谁也不欠谁的,但张书妘此刻很有一种,正在背叛戴懿凡的感觉。

林宇侬的目光在张书妘脸上游移,然後视线移转到戴懿凡那惊愕而失望的神情,林宇侬吸了口气,显然有些事物於她已经开始明了。

「什麽!」戴懿凡叫着,「什麽意思?」

戴懿凡显然也意识到到张书妘硬似钢铁的语调,於是慌乱了起来。

张书妘只能说到这里,再明确、再残酷的话,她实在…

对於你不爱的人,你总是容易在不知不觉中对他特别残忍。又或是因为他爱你,所以你做的任何事情都可以轻易地伤害他。

爱情不是随便可以割舍掉的事物,但戴懿凡凭着一股狂热而来,而张书妘就承接着那份热情产生了一种叫做迷恋的情愫。

是迷恋,不是爱恋。

就好比夏季的午後雷阵雨,来得快而激烈,而退场时迅速的几乎让人感觉是转瞬间发生。

「我不要你的理由。」

因为张书妘不爱戴懿凡。如果她爱过,或许源自於戴懿凡那源源不绝地热情、又或是她义无反顾地付出的模样,因为戴懿凡能让爱情回归它最美好的本质,好像十来岁的孩子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那种单纯的感受。

因为爱一个人,所以即使双眼看不见,还是不畏惧地大步向前、又或是明知不可能,但还是承诺为你摘星的那个眼神,戴懿凡的爱情没有受过时间的摧残,是那样勇敢的晶莹剔透地。

张书妘真的很抱歉,她愧疚於自己对戴懿凡的倾倒,更罪恶於自己迷失时可以真的什麽都看不清、看不懂,但在清醒时却比什麽都要明了。

「对不起。」

这一次她把道歉说出口了。

但愿我伤害不到你。

「所以…所以老师,你不要我的理由…」戴懿凡垂着头问,然後激动地举起手臂指着林宇侬,「…你要她的理由?」

张书妘愕然地看着戴懿凡质问的神情,但随即意识到这是个恼怒的瞎猜。

正当张书妘还想着怎麽回答时,林宇侬已经安静地把椅子靠上,轻轻地出了声。

「别担心,我只是一个路人。」

她淡然地说,然後向着影印室的门口走。

张书妘有种很无措、心情很复杂的感觉,应该因为眼前受挫而恼羞的戴懿凡忧心,还是因为林宇侬的话而震惊?

她说她是一个路人。

难道是张书妘自己从一开始就一厢情愿地觉得林宇侬对自己有点特别吗?还是林宇侬其实真的到头来只是把自己当做一个惺惺相惜的朋友,在张书妘身上看到自己的倒影,因为张书妘的固执真的太夸张的不容击破,所以才看不下去的伸出援手?

说真的,张书妘自己也纳闷起来,她凭什麽觉得林宇侬对自己一定怀抱情愫?

「老师…」

戴懿凡的叫唤把张书妘拉回现实,她这才发现自己居然盯着林宇侬刚走出去的门口看了良久,就这样看着看到傻住了。

「对不起,戴懿凡。」

或许这会是张书妘见过最黯淡的戴懿凡,她木然的眼光直直地瞪视着前方,嘴巴抿成了一直线,原来戴懿凡不笑的模样,可以这麽阴郁。

像一个将暴雨的夏天午後,阴霾地吓人。

也让人想到夕阳,那种迟暮的无力与疲惫,像爱德华孟克的画,那种绝望地将死的味道。

说不出口的,总觉得欠了太多。张书妘愿意用任何事物去弥补她造成的伤害,但就是没办法给戴懿凡她期待的爱情。那种东西,没有包含真心就没有价值。

戴懿凡走出影印室的时候,张书妘还没想到该说的话语,就这麽看着她的背影离去。

生平第一次,对一个人感到这麽愧疚,那种几乎灼伤人的感受就这样侵蚀着胸口。

张书妘知道戴懿凡不会从她的梦境里褪去,只要一天她还为着那无止无尽的罪恶感鞭笞自己,那麽戴懿凡那灿烂阳光的笑容,便永远都会刺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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