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小虎静静坐在嫦娥身边,双眸中化不掉深深的愁苦,这个女人经历无数年的孤寂,只因爱错一个男人。回复地藏身分後,马小虎无数次抬头仰望月色,有份牵挂。凄寒阴冷的月宫锁着孤独无助的一颗心,也是被世间淡忘的心,但他从来不曾忘过。
嫦娥最终选择离开大地,重回月宫,或许是她已然明白月宫再凄寒,却是她离不开的去处,她对凡间再眷恋,无奈已不适合凡间。天机说得没错,让嫦娥痛快一死或许真是她最好的去处,彻底了结她千万年的孤寂。
嫦娥此次堕凡,马小虎深知即便自己不必慈悲给她一个了结,她也将撒手於世,只因嫦娥身上已再没几分生气。马小虎仍尽力稳住嫦娥那少得可怜的生气,纵是他恢复命运的力量,也无法化解崑仑在她身上留下的遗害。当人不再是人,悲凉地成为战争的前卒,就注定得为战役流血牺牲。
半晌,嫦娥轻轻呻吟,勉强睁开眼,她望着眼前那张脸,惨然一笑:「是你,小虎......」
马小虎嘴角挂笑,极力掩藏伤苦:「是我,小虎。」
「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自那次之後,我就不再凝视大地了。」嫦娥说得轻微,更添她话中几分凄凉,「你已回复地藏身分,想再凝视你已不可能,知悉你过得好,我的愧歉也少了几分。」
「要我带人王来见你吗?」
嫦娥摇头:「不,我已没见他的必要,我对他的依恋自那次已经偿了。只是我偿了一段情,却也在那次又欠了另一段情。因果就是如此,欠的一定要还。」马小虎默然不语,这或许就是嫦娥无端出现在自己身边的原因,一份愧歉让她深记着自己。
「为什麽你会进入崑仑?」
「返回月宫後,你曾带给我的温暖让我一时难以适应月宫的凄寒,不知过了多久,有个人来了月宫,问我愿不愿意进入永恒国度。你的温暖让我无法再忍受孤寂,我就想进入崑仑未尝不是个希望,至少在那里,我可以忘记凡间大地带给我的种种一切,过上祥和安宁的生活。」
马小虎才知自己是造就嫦娥困境的原因,心中登时伤楚大增:「真的祥和安宁吗?」
「是恶梦,永恒的恶梦。我更因为如此,时时都记着你,」嫦娥苦笑,眼角已流淌一道泪,「也因记着你才让我的绝境多些支撑。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很可能早就死在崑仑了,或许就是绝境,让我很想再见你一面。每当感到阴冷,只要想起你留在我心中的温暖,我就能多支撑下去。」
马小虎紧紧握着她的双手,已感到她双手传来的冰凉,忍不住双眼已湿:「还觉得冷吗?」
嫦娥摇头:「不冷了。」
「我不该任你留在月宫......」嫦娥双手的冰凉,让马小虎深怨自己。
「不用自责,你无能为力,盘古的力量早让我无法再存活凡间。小虎......」嫦娥细细凝望他,马小虎听她这麽唤,紧紧瞧她,已听嫦娥道:「我将不久於世,你应当有很多事想问我吧。你可能不好向我询问,我就说了,堕凡的有十万九千八百七十六人,我是第一批,接连几天陆续会堕,你得赶紧阻止。」
马小虎忙道:「连有多少人你都知道?」
嫦娥无力道:「因为我是最後一个进入崑仑的人,我在那里没有名字,这个数字就是我的代号。」
「代号......崑仑竟然用编号来称呼人,」马小虎心中大痛,握着嫦娥的手都不觉紧了,「仅是如此,我就可以想像你在那里过着什麽非人的生活,我竟还浑然不明,一意要守护崑仑的安危。你告诉我,崑仑到底藏匿在哪儿,我要为你亲手毁灭它。」
嫦娥摇头,容色中已有疲乏:「如果我们堕凡可以让你轻易找到崑仑,崑仑就不会让我们下来了。我不仅不知道崑仑在哪儿,连我们堕凡到底有什麽目的,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等我们全数堕凡,我将不再是嫦娥,他们已经将我们这些人动过手脚。小虎,我感觉到自己会引发劫难,而你是现在唯一知道崑仑面目的人,不要错过我这个机会,杀了我,然後赶紧从我身上找到线索。」
马小虎凄苦摇头:「不要对我做这个请求,我......」
「小虎,听我说,我在崑仑的记忆太过苦绝,就算只有一秒,我也恨不得不要想起。」嫦娥流出泪,抓着马小虎的手已然颤抖,「知道我为什麽要回到你身边,就是因为即使死在你手上,那也是我最大的温暖,可以让我真正忘掉这些恶梦。你会帮我吧?让我的离开能真正祥和。」
马小虎滑下泪,他凝视嫦娥凄楚的神情,好似堕凡依然无法摆脱梦魇。望着许久,马小虎擦乾泪,小心扶起嫦娥,紧紧拥来自己怀中,她浑身的冰凉就像自己抱着的是块巨冰。
「嫦娥,我不会让你白白受这些折磨,你就......安心地去,带着我的温暖。」嫦娥在他肩头微微点头,半晌,马小虎终於伸出掌,轻轻按她後脑。
那一秒,嫦娥在他怀中灭气;那一秒,马小虎再嚐离别之泪。只是这一次,他永远不可能再有盼望,往後再望月色,连仅有的牵挂也没了。
离开混沌,马小虎急召流星前来,立时吩咐:「带我的话去,让天棠来地府一趟,即刻!」流星点头称是,急急离去。
流星带着天棠很快返回,马小虎要流星退避,天棠不明所以,他此次下来原以为舅舅打算让他开始修练,只是他见到马小虎的神色,心中已是怀疑。他从未见过舅舅带着如此苍凉的神情,不,或许不该用苍凉形容,这种神色他曾在sky的脸上见过,是绝苦万倍的伤痛。
「别再瞧我的脸了,这次让流星带你下来,是有件事希望你帮我。」马小虎轻声叹了,随即走近天棠面前,「我听流星提起你已跨过第三层的修练,那表示你很快就会进入磨俗阶段,你有这麽快的进展真是不容易。看来你不仅悟性高,连意志也比寻常人坚定,即使我不在身边,你依然能记着法门专注修练,全不用人逼。就算你还无法摆脱命运的控制,但这股坚定也能让你抵御几分他的掌控。」
天棠赧然:「那也是舅舅和流星叔叔指导得好,要不我想跨过前三层也不可能。」
马小虎微笑道:「所以我想这件事你应当办得到。」
「只要我能做的,舅舅尽管说。」
马小虎蓦然闪过一丝凄楚:「在让你办这件事前,舅舅有些话要告诉你。你或许不是最聪明的孩子,但绝对是最睿智的孩子,聪明可以让你轻易应付种种事件,但睿智却能让你悟透事件本身。世人愚昧,就因睿智之人不多,聪明之人虽多,却从不是用心去瞧,你跟寻常孩子不同,就是你有睿智之心。一件事摊在面前,寻常人只知区分是非对错,却望不见真相,是以随波逐流,睿智如你就会依着自己的心,找到不同寻常的正解。」
天棠道:「舅舅要我做这件事,是要我循着自己的心去找到掩藏在对错之後的真相?」
「我一说你就通了,不过这些话只是我对你的期望,而我要你做的这件事,就是进入地书。」
「地书?」天棠愕然。
「是的,我有极大的肯定,地书里头被动过手脚。你藉望灵之利进入地书,找到古怪之处,然後彻底毁除。」
天棠不解:「可是舅舅望灵的能力比我强上百倍,为何反让我去做这件事?而且我要进入地书就必须观望姐姐的灵界,先不提怎麽跟姐姐解释,光是地书的反击,我恐怕连望一眼都没办法。」
「我的能力虽然比你强,但无奈我比你更没资格进入。」
马小虎恢复命运的记忆与能力,要想窥视地书已不可能,若是用强,恐让天涯身受险境,更可能让崑仑警觉。如果让天棠进入地书,地书便只将他当做亵渎之人,以自身的力量铲除,就有极大机率可以瞒住崑仑。
「此事我也明白万分凶险,但我不会让你遭受危难,我会随你一道望灵,但不会进入地书,只在外头时时守护你。」
听到马小虎这番话,天棠自也不好拒绝:「那我该如何知道自己要毁除什麽?」
马小虎叹道:「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天棠脸露惊疑。
「是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手脚一旦毁除,天涯的安危就有保障。」马小虎语重心长,已是抓来天棠的手,「天棠,每个人都有选择的能力,只在於能看清多少真相,继而选出正确的路。舅舅不会告诉你何谓对错,你只能用心去区分,然後循着自己的心去走,你就能走到终点......」
天棠隐隐感到双手被马小虎抓得有些疼,心中更觉棘手,连忙抬眼想问有关地书之事,这时与马小虎对上目光,陡然心头一震。天棠大觉不妙,不知是舅舅大松心神,还是自己忘了关闭能力,顷刻间眼前一黑,再迎光亮时,天棠已赞叹地张大嘴,久久无法闭上。
「这就是舅舅的灵界,真美。」天棠瞧得忘乎所以,满天跳跃不休的光点一窜一窜,就像有生命般活泼朝气,陡然间他又慌张不已,「糟糕,我没说一声就贸然进入舅舅的灵界,他肯定已经知道了,待会出去我该怎麽解释。」
天棠急欲收眼,经过这段日子,已能轻易掌握收眼的法门,不同初次观望天涯灵界时那般束手无策。这也得仰赖流星细心解释,原来具备幽冥眼之人,在望灵之前须先做出一道出口,收眼後便能从容由出口离开。
那道出口可以依望灵者自行所创,可以是一道咒,又或一幅画,就是一长串数字也行,五花八门,但都依恃一个条件,必须让望灵者能藉出口的形状想起自己所恋,继而安全出去。换言之,当观望旁人灵界,出口的存在就是提醒望灵者身处现实,切勿着迷虚幻。
天棠不知舅舅拿什麽当出口,但他学会收眼的法门後,他一贯用上的都是镇龙刀。或许是因为镇龙刀是况家历代传承,具有意义,也是消除姐姐狂性的神器,用上镇龙刀大能唤醒自己该回到现实。只是当他依镇龙刀形状想做出出口,须臾间,镇龙刀的形莫名化了。天棠急急退而求其次,依爸妈的模样做出口,一样转瞬间化清。
「怎麽会无法做出出口?」天棠暗暗惊惶,又想起流星叮嘱过的话,如若出口无成功造出,一是藉外力逼自己收眼,此人至少须备旗鼓相当的法力才能从外相助望灵者;二是由当事人逼出望灵者,可一旦望灵,当事人就会无意识避开幽冥眼,要激起当事人的意识,就得冒险先行望灵继而在灵界中唤醒当事人。
偏偏此举最为凶险,因为一旦无法唤醒当事人的意识,望灵者入灵界太深,恐将永远迷失,极难再醒得过来,两人一道同堕,「当初神龙能救我,是有丁伯伯的天眼做为出口,现在没有天眼了。舅舅法力这麽高,一定知道我困在他的灵界,我一时没有外力可帮,只能望他灵界,让他逼我收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