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名字暗了下来。离线图样嚣张地闪了几下,最後归於几乎溶进网页背景里的灰。
我漫不经心的浏览着一个小时前的对话,用着不熟悉的语言交谈的结果,几乎都是对方连着打了好几行字才我终於出现一句回覆。往往想说的话还没有个雏型就被下一个问句打断,现代人急性子的通病似乎与国界一点关系都没有,尤其是青少年特有的莽撞语气,害得我哭笑不得之际还得努力跟他讨人厌的打字速度赛跑。
决定了,下次不管他问什麽我都中文回答─
肩头的撞击吓得我差点把手机抛进游泳池里。我马上坐正,若无其事地把手机塞进口袋,然後用最快的速度瞥了眼四周。
很好,经理不在,总教练不在,那个讨厌鬼领班也不在─
『你在找什麽?』声音突然从背後传来,我猛地回头,某个金黄高大的身影就在距离我不到半公尺的地方阴恻恻的笑着。
『恶、恶灵退散!─』
『恶灵你个头啦,偷懒还这麽嚣张。』顾澄语毫不留情地敲了我一记暴栗。
『总比某个动不动就往机房跑一个早上热线那麽多次还害我以为机房失火的家伙有建设性多了。』我哼了两声,然後敏捷迅速地向後一跳,逃过他意图再次施展暴力的手。
『......那麽长的一句话拿来批评我也不加逗号,还真是难为你了喔。』用煞到了好几任柜台姊姊跟无数女教练的传说中的电眼向我一蹬,金发大哥哥很没攻击力地回了句。
『好说好说。』我扬扬下巴,换来他一记白眼。
回头看了看挂在墙上的钟,时针指向该纪录水质水温的数字。我往游泳池深处的角落走去,一边盘算着怎样的动线最省事─水温可得到机房才看的到,机房又很刚好地在泳池的另一个对角......
『......去小池采样的时候顺便绕过去好了......』
『室温二十九点五。』
突然出现在耳边的声音让我蓦地愣住了。
乾冷的晚风,虫鸣,昏黄的门廊,牧草香......熟悉的气味突然一拥而上,我竟然动弹不得。
『是连个数字都不会写喔。啧啧,出个国就变笨,不就是去交换学生吗,怎麽一点智商上的成长都没有?』
刹那间,一切只剩下游泳池里不曾消散的氯锭的气味
顾澄语伸手抽走我手中的笔,我下意识地抓住他的手腕扭到背後,一个转身从後头握住他的下巴。
气氛陷入一震诡异的沉默。从背後看不到他的表情,不过根据他肩膀那可疑的抖动法,我判定他正在拚着老命憋笑。
我想我的脸差不多已经红到发紫的程度。
『哈、哈哈哈......杜小鲜你、你现在是在救溺吗......我第、第一次看到有人把解脱练成防、防身术、我的天大姊你太强了......哈哈哈......』
我呐呐地放开绕道他身前扣住下巴的手,扭住他手挽的那只还来不及放开,就被他一个反手捉住,然後我就......
华丽的被过肩摔进游泳池里了。
『--顾、顾澄语你这混帐!』被丢下水的那瞬间我还没反应过来,好不容易搞清楚自己现在是头上还是脚下,我浮出水面的第一件事,就是抓住站在岸边狂笑的金毛男脚踝,在他还没意识到灾难即将降临前,狠狠地把他扯下水。
看着同样搞不清楚东南西北、胡乱在水底乱踢乱抓的某金毛,我感到异常的愉悦。
『你以为你在抓交替喔,靠.......』他一边揉着落水时撞到池边的小腿,一手抓着垃圾桶,蹲在儿童池旁伸长手臂捞着浮在不远处的垃圾。
我的头发还是湿的,换了一件上衣,大红色的制服短裤就直接脱下晾在一旁,下半身只有开高衩的泳衣遮蔽--不过对长年游泳的人来说早就已经司空见惯,反正水池里的泳客每个都穿得比我少,不怕。
『......谁叫你连个招呼都不打就把我丢下水。』还有嘲笑我下意识做出来的救生动作--这叫做熟练、熟练你懂不懂啊!谁知道哪一天遇到泳客溺水死命勒住你脖子就不要跟我说你忘记怎麽解脱--
『--噗.....我我是说,没有人会在岸上做而且还下意识地做的那麽顺手的啦,而且你明明就做错了,救者不能转身,要转溺者。』接收到我两眼射出的破坏死光,他赶紧改口,把正要脱口而出的笑声吞进去。
『......因为你太重。』我闷闷地说。纪录本不小心沾到一点酸硷指示剂,我随手抽张面纸抹开,原子笔的笔尖不太顺畅地在湿濡的纸面上滑动。回头喝水时,看到半小时前晾在窗台的裤子已经乾了大半,盛夏的阳光扑了进来,顾澄语把一个攀着护栏学猴子爬的小屁孩拎下来时,不经意地探头看了看窗外。
『.....喔,夏天到了啊。』
『.....你这白痴,都已经要结束了啦。』
『明明才八月初......』
我用力撇过头,赌气似的爬下窗台,不理会他看怪胎一样的眼神。
夏天早就已经结束了。
十八岁的夏天,就在我转身离开的那一刻暂停了,然後永远停留在那个有着乾草与海风气味的门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