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岁，毕业典礼後的公车站牌旁，我後悔对欧大瓦告白，後悔到对自己甩了一巴掌，当时我满脑子只觉得一掌还不够，准备呼自己第二掌时欧大瓦抢先揪住我的手，制止我再继续。
透过皮肤的接触，我看见欧大瓦的未来，就在灼热的脑子里。
画面中，欧大瓦敛低的眼眸透出温和的目光，他凝视着被他吻在嘴上的短发女孩，略大的手掌捧住女孩红扑扑的脸颊。
我永远无法忘怀他那一刻的神情。
那是我从未见过的欧大瓦。
一个人疼惜、珍爱着另一个人，那样子的神情。
画面中的女孩子双眼紧闭，虽朦朦胧胧只浮现侧脸，却也够了。不是我就不是我，对於这点我在十二岁那年的那一天，早就认了。
严格说来我是个认命的人。
但如今，当欧大瓦亲吻我以外的女孩，那一幕活生生在眼前上演时，我竟咽不下那口气。
不是不服气的气，而是气愤的气。
「搞什麽鬼。」
我皱眉吐出这四个字。
搞什麽鬼。
欧大瓦霎时停下亲吻，放开那位短发女孩，与女孩一同惊愕地望向我。
我双手环胸，头歪一侧，直瞪着矮我一截的短发女。
「呃，砖砖。」欧大瓦红着脸，朝我踏近一步，同时慌忙将短发女护在身後，并伸手作势想将手里的葡萄汁递给我，「这是你要的饮料。」
我他妈的根本不想喝了。
方才坐在花圃长椅上等得我都不耐烦了，开始担心欧大瓦是不是遇上什麽意外，於是快步跑到这贩卖机看看状况，竟让我亲眼目睹欧大瓦在饮料贩卖机前愉快地与女友热吻。当然，这并不是我气愤的点。
「啊，还有……」欧大瓦见我没要接过葡萄汁，只得缩回握着葡萄汁的手，尴尬地来回望了我与短发女一眼，随而指着短发女，向我解释：「不好意思让你等那麽久，刚刚帮你买果汁的时候正好遇到她，她是我女朋友。」
短发女双手抓着欧大瓦的左手臂，从欧大瓦身後探出半边脸，一副小白兔躲在石头後方的胆怯模样。
我看得想吐。
「嗯，嗯哼。」我发出不屑的应声，眉梢微挑，看着短发女说：「你好啊，又见面了，二年二十八班的周芷佳。」
名叫周芷佳的短发女抽动嘴角，随而垂下浓浓的眼睫，以细若蚊鸣的音量柔声答道：「你、你好……小砖。」
「欸？你们两个认识喔？」欧大瓦状况外地来回瞅视我们两个。
我不禁以鼻腔哼出一笑。
「是呀，见过一次。印象深刻呢。」胸口的怒火正在扩散，我听见自己尖酸刻薄的声音，「前几天，光煜介绍周芷佳给我认识，说是他的新女友。那天真是愉快的聚餐，是不是呢？芷佳。」
我看见周芷佳的脸色越渐发白，视线不敢与欧大瓦相对。
揍过光煜一拳、谁也不欠谁後，某一个放学後的黄昏，我曾在学校後门的餐厅与光煜、周芷佳，三人心平气和地吃过一餐，并不是刻意约好的，只是我独自一桌吃着吃着，餐厅客满，他们小俩口便被老板娘安排与我共桌。
我不确定周芷佳是不是那天我所预知的那一位女生，向光煜提分手前，预言的画面在我脑中显现的有些摇晃，况且经过数日，我早就记忆模糊了。
但我记得预言中的女孩，留着与周芷佳相同的发型。
在客满的餐厅里，望着周芷佳与光煜的亲密互动，当时我真心庆幸自己先与光煜提分手，现在我只气自己当时竟看不出这女人的狐狸尾巴。
此时，周芷佳仍披着兔子般的外皮，躲在欧大瓦身後发抖。
而欧大瓦像全身里里外外都冻结了一样，一动不动，茶色的双眼瞠得老大。
「所以，介不介意跟我解释一下，现在到底是在搞什麽鬼呢？芷佳。」我拉高声线。
我想我应该挂着一副不怀好意的笑脸吧，瞧她那瞳眸盈满泪水的惧怕眼神，我忍不住想好好恶意捉弄她一番。
勾起唇角，透过眯细的眼缝，我睥睨地看着周芷佳。
「你要同时交几个男朋友都与我无关，但是，欺骗欧大瓦，我无法原谅。」
她的唇角一僵，而欧大瓦这时才终於反应过来，转身看向周芷佳。
「芷佳……」
欧大瓦轻捏着她的下颔，硬是要与她四目相对。
「芷佳，真的吗？」欧大瓦低沉的嗓音像是在隐忍着些什麽，略微沙哑，「砖砖说的是真的？你和其他男生交往了？那我呢？我算什麽？准备分手的人吗？」
啊，这不是明摆着吗？分手吧，分手吧。
我在一旁发出念力，等着接收分手後的欧大瓦。一想到欧大瓦即将重回单身就让我无比愉快。
老天爷让我们重逢果然有道理在的啊，谢天谢地谢佛祖。
好了──好了，可以快点分手了，别磨磨叽叽地拖时间。
「那个，你听我说……」周芷佳压低面容，伸手将颊边的发丝掠至耳後，「我一直想跟你谈这件事，可是……可是找不到机会。」
「谈什麽？谈分手吗？」欧大瓦听上去有些愤慨，「为什麽？我做错什麽了你要这样对我？」
啊，天啊，这是什麽八点档问句？我不禁挑起右眉，来回望着他们。这还是我第一次观赏分手擂台。
十足的临‧场‧感。
「不是……你没有做错。」周芷佳操着柔弱的嗓子，以嘤嘤啜泣似的颤抖姿态说出：「是我错了……对不起。」她欲哭又止，「我……我国中，和赵光煜同班，从那时候起，就很、很喜欢他，一直暗恋他……最近知道他和女朋友分手了，我……」
话及此，周芷佳瞄了我一眼，又低下视线，明显暗指她话中的「女朋友」是我这号人物，接着她又支支吾吾解释起来。
大致状况，就是她与光煜交情不错，加上一直有在连络，某天晚上她就安慰了被我甩掉的光煜，安慰方法她没多说，不过我想也不用多说，看欧大瓦面色难看，我就晓得他已经脑补了许多画面。
「够了，不用说了。」欧大瓦出言制止周芷佳继续解释，他冷冷地露出看破红尘心已死的神色，向一脸歉疚的周芷佳沉声叹道：「分手吧。」
对嘛，这就对了嘛。苗太太我都在旁边等了那麽久，总算让我看到整出戏的重点了。
我微微偏着头，眼珠溜往周芷佳的方向。
哇，还好意思哭啊？
周芷佳梨花带泪，抽抽答答地呜咽着，嘴里含糊重复：「对不起、对不起……大瓦，对不起……」
好啦好啦，别哭啦，就我的立场是还满庆幸你那麽人渣啊。我心情愉悦地忖道，差点就要微笑了。
嘴角，争气点。
我努力抑制唇角上扬的欲望，集中精神奋力维持一张毫无个人立场的表情，估计冷漠中带着硬憋笑意所产生的扭曲，应该颇为怪异，不过管他的，又没人在看我。
最後含泪抽泣的周芷佳一转身就奔离现场。欧大瓦的视线没有跟上她的背影，只低下头，怔怔望着自己白色球鞋微脏的鞋尖，看上去打击满大的，只是强迫自己镇定。
呐，刚刚才跟我炫耀和女朋友感情多好多好呢，实在有那麽点讽刺喔？
不过我想这不是个取笑的好时机。
我双手背到身後，走近欧大瓦。
我试图忽视他泪流满面的讽刺笑容，伸手想盖上他一侧的肩。不料，他猛地侧身将我拥揽入怀，让我本想拍拍他肩膀的手尴尬地停留在半空。
「拜托……让我靠一下。」欧大瓦虚脱般的嗓音乾哑，语音喃喃，「身体有点不舒服……」像是撒娇。
我想我真的是浑蛋，我竟觉得这种状态真是太美好了。
幸好拥抱时看不见彼此的脸。
我望着天空，约莫是满面笑容吧，但声音还是像哀悼什麽重大的失去，刻意压得低沉。
「哪个地方不舒服？」
我低低地问，而他收紧抱着我的双手，将脸埋在我右侧的肩颈间，沉闷地回答：「心脏。」
我点点头，伸手轻拍他透出热度的背。
「那我来治好你吧。」我说出这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