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君不見》 — 君不見、柒

刘生生手里捧着饭馆掌柜送的糖炒栗子,纪星鹤一见他就如见救星般扑过来,却是抓起他手里那袋栗子说:「森森,你好像真的很喜欢栗子。那就边吃边说吧。」

纪星鹤在自己地盘一向不拘小节,抓着刘生生手腕往凉亭里带,刘生生一双眼戒备的紧盯那个端坐着的陌生女人。她穿着纪星鹤的衣裳,一样翠绿色为主的衣裙穿在主人身上就是活泼朝气,但穿在这女子身上就显得清雅不凡,宛如仙子。

此时小桃去准备茶水,纪星鹤给他介绍道:「这是我朋友,梁小翠。她没办法开口说话,所以有什麽都是笔谈。」

刘生生了然,怪不得亭子里特意备了张矮桌,三个人就坐在柔软的坐垫上,只有梁小翠面前备了纸笔。纪星鹤说:「其实是我擅自把她当朋友,之所以找你来是因为小翠说有坏东西想害她。」

刘生生一脸无趣的把目光投向梁小翠,他问:「我看得见你身上有东西,有只手摀着你的嘴巴,恐怕是那只手的缘故,让你开不了口讲话。你没生病,原先也是可以开口说话的是不是?」

梁小翠对他的说法并不意外,听到自己身上有东西也不害怕,而是稳重平静的点头,再来执起笔杆写了些字句回应:「如先生所言,确有非人之物作祟,还求先生相助。若能复原,他日定重礼酬谢。」

刘生生对一纸承诺相当怀疑,转头问纪星鹤说:「你怎麽跟她认识的?」

纪星鹤把她们相遇过程给刘生生描述一遍,刘生生眯起眼,重新打量梁小翠,他虽然读过五术杂书,但都不是深入研究过,只看得出此女必出身权贵,可也觉得出身不凡的人落到躲在平民家中的浴室,恐怕也招惹了相当大的麻烦,若他和星鹤卷入此事,说不定将来也难以脱身。犹豫再三之後,刘生生摆出应酬生客的笑脸婉拒了。

拒绝过程并不顺利,纪星鹤一直替梁小翠讲话,刘生生无奈望着纪星鹤,梁小翠看到刘生生的态度也觉得失望,但仍劝住纪星鹤不要勉强他,苦笑着跟星鹤摇摇头。

纪星鹤有些怨怼看了眼刘生生说:「什麽嘛,真不是兄弟。」

「谁跟你兄弟了。」

「是你说我们算是一对好兄弟啊。」

刘生生无言,起身朝梁小翠拱手拜别:「梁姑娘,虽然我也想帮你,可我看不清你身後有什麽,也许时机未到,也许有其他原因,再者我杂务缠身,一时是帮不上忙了。」

梁小翠摇头报以微笑,刘生生又说:「我认识一个云游僧,说不定他有办法,但他好像又去云游,只不过他落了一样东西在这儿,要是我遇见他,再带他过来,多个人说不定能研究出解决办法。」

纪星鹤眼睛一亮,问:「是空月吗?」

刘生生点头,准备告辞,纪星鹤拿了那包没吃完的糖炒栗子跑过来塞到他手里,用力哼了声说:「你爱吃你自己吃吧。慢走不送。」

刘生生有些好笑,小声跟她说:「你也不必这样吧。我是真的有杂务,也真的一时帮不上忙啊。」

「你不是不做生意闲得发慌吗?」

他深呼吸,真没想到这ㄚ头随便一句话都能戳到她痛处,他道:「我是没生意。但你也晓得,徐染专给我找事做,我今晚又要去他那儿住一阵子,你有事就到他那儿找我吧。不过,我不一定帮得上忙就是。我看那只手只是摀着梁姑娘的嘴,也没有什麽杀意、敌意,周围也并无邪气,也许是有别的缘故,暂时是不会有性命危险,你……自求多福啦。这儿有张符,挡不了太厉害的邪物,可是放枕头底下能保安眠,一张才十六文,比张家老面铺一碗加肉片的面还便宜。」

纪星鹤鼓起脸颊,本不想关照这家伙生意,最後还是掏钱买了,不过是买了要给梁小翠用的,也不知怎的她就是想对梁小翠好,虽说是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但莫名有好感。

刘生生临走前又小声提醒了句:「星鹤,你还是多个心眼吧。做人太好的,通常没好下场。不为自己想,也为你家人想,你不是说已经放弃回去原本的世界了,那纪家人就是你这世的亲人,万一招惹了麻烦,就算不累及他们,他们也会为你担心的。」

纪星鹤听他一番话深觉有理,只不过她还是压下心中不安,甩甩头回说:「我相信小翠不会害我的。你讲的我知道了。另外,空月真的去云游啦?」

「谁晓得呢。」

「好了,你要忙快去忙吧。」

「你这现实的ㄚ头。」刘生生咋舌,捧着糖炒栗子离开纪家。才走到街上就见天色已暗下,有些人家门前都上点上了灯等着还没返家的亲人回来。他心情有些复杂,一般他在外头奔波,都是天没黑就回到家里了,很少走夜路,主要也是因为夜晚游魂比白日多,他不好走。

这会儿却发现这一路都不见游魂,许是跟纪家那位梁姑娘身上的东西有关,那东西虽然感觉不出邪气,但却比赵熙年身上的东西还厉害,竟能把整条街的游魂都逼得不敢出没了。连走了几条街路都没什麽鬼怪的影迹,刘生生反而不敢松懈精神,藉着月光走到徐染住处。

徐染住的地方离他摆摊的地方近,仅隔一条大街,从门外看只觉得是普通人家,进了屋才觉得格局大开,主屋两侧栽了槐树、杏树和较矮的灌木,一眼看不穿整个格局,楼院间走廊也有草木遮掩,往里走才看见内院,这偌大的屋院仅住着徐染一人,虽不是大户人家的格局,但一个人住也显得太大了。

刘生生眼见徐染家门口就在眼前,不由得加紧脚步,分神想着不知徐染吃饭了没有,突然被脚前冒出来的白影吓一跳,是只小白兔,他的脚险些踩到牠身上。刘生生咋舌道:「哪儿来的兔子,这里怎麽有兔子,莫不是哪户人家准备宰来吃,结果跑出来的野味?」

刘生生弯腰想把牠拎起来,那只白兔猛地扑向他怀里,白兔实体竟在触及他身体的瞬间化作虚幻的白雾撞进体内。

「不好!」这不是普通的白兔?刘生生脸色骤变,一下子僵住了。

***

徐染坐在自家离主堂不远的书房看书,书房离大门不远,他手里的书只翻了两页,实在没心情阅读,天色暗得快,不知刘生生怎麽还没出现。这念头方起就听见有人敲门,徐染施了轻功瞬息就去开门,刘生生杵在门槛外不动,他有些不解的瞅了瞅,发现刘生生站姿有些怪。

一个大男人用两手抓着纸袋搁在胸前,平常没表情也似含笑的狐狸脸如今无辜的望着人,这能不奇怪吗?

「不进门?」徐染投以疑问的眼光。

刘生生双手伸出去把那包糖炒栗子递给他说:「还留了一些给你的。」事实上是没吃完的栗子,并不是有心留给徐染。

徐染接手之後侧身让开,等刘生生进门,刘生生双手屈在胸前,竟像只动物般双脚齐跳,跃过了门槛。徐染不动声色注视他,他憋屈的死瞪着地面又往前蹦跳两下,耻辱道:「我……我被兔子精上身了。」

「哦?」

「哦个鬼啊!」刘生生背对徐染,丢脸得都不想见人了。

徐染表面没反应,心里却笑了,但不是取笑,而是觉得第一次见到刘生生也有挫败、脆弱的时候,觉得挺新鲜有趣。他关好门上前关切道:「你没有方法驱走兔子精?」

刘生生转头亮着眼睛问他说:「你肯相信有兔子精?」

「不知道,不过确实好像闻到一股青草味跟动物毛皮的味道。方才你经过身边就闻见的,淡得像错觉。」徐染凑近他颊边嗅了下说:「确实有。」

刘生生扭头羞耻喊道:「不要这样闻啊!」

徐染站直,收回逗弄对方的心思说:「不是懂得符咒跟方术?」

「我没带齐,那些东西不在身上。白天就这麽回去也丢脸,又不能再走夜路,你想个办法带我到附近大庙吧。还好兔子精修为低微,只是影响了我的举止,我意识还是清楚的,这可能是有人存心恶整,说不定就是那陈女的把戏。」

徐染若有所思盯着刘生生没吭声,刘生生不安道:「你还是不信我?」

「与其说是不信,倒不如说是不能理解这样的事。其实,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可我从未遇过,加上太多招摇撞骗的家伙,所以我一向不轻信这些事情。但你这模样实在……呵,也不像是自己演的,姑且照你说的做吧。」

刘生生窘了,叫道:「你、你刚刚是不是笑了?你笑我?」

「你听错了。」

「我明明听见你笑我,男子汉敢做敢当。」

「我只是呼吸大声了点。」

「骗人,习武之人哪会连吐呐都失常的。可恶……」刘生生硬是僵在原地不走,徐染看他这样也不是办法,不觉放轻语调哄道:「你尽管随意活动就是,我保证不笑你,这院里也没人会瞧见。」

刘生生信了这话,往前又蹦蹦跳跳一段距离,跳上主堂的阶梯回头看,徐染果然面如冰山走来,他忽然发现徐染这个性也是有好处的,正生出不少好感,徐染就朝他摊手问:「要不乾脆我抱你回房?」

「不必。」刘生生翻了白眼,这家伙存心让他更丢脸啊。他宁可自己跳着回小书房,因为羞耻,所以跳得快,徐染亦步亦趋跟在後头,回房时竟绊了脚,眼看他俊俏秀挺的鼻子要直击地板,徐染快手把他捞住。

「呼,吓死我。」刘生生边讲边拿双手抹脸,那动作就像兔子洗脸一样,毫无自觉完成了洗脸装傻的行为以後,转头对着徐染露出尴尬的表情,讪笑了下。

徐染说:「饿不饿?厨房有秋天刚采收的白菜。」

「我呿!」

「看来你会不自觉的做出莫名其妙的事。」

经其提醒,刘生生害怕道:「万一睡到一半我去跳河该怎麽办。」

「要不,跟我同一张床将就吧。反正明天必然要解决你这毛病的。」

「这不是毛病,是兔子精作祟。」刘生生瞟他,鼻子跟嘴巴灵活的动着,好像小兔子会有的表情。为了安危着想,徐染让刘生生跟自己挤一张床,刘生生睡床里,两人脱了外衣跟鞋袜准备就寝,徐染挂好衣服坐回床边,准备拉被子睡觉,哪晓得旁边的青年居然趴跪在那儿,成了一个相当难忽视的存在。

徐染不愧是徐染,冷静的棉被给他盖好,刘生生被盖得像个大包子,他双手抱头闷声叫喊:「嗳呀、我不是自愿这样的,我想躺下、可就是躺不下去啊,怎麽回事儿啊真是……」

「兔子是不会躺的,因为危险,而且身体又娇弱得可以。」

「我不是兔子。」刘生生咬牙反驳,虽知徐染无心,可那句话好像直接喊他是兔子,真像在骂人了。

室里只留了桌上一盏小灯,徐染背着光让人看不清眼里的笑意,他说:「我帮你?」

「好、快快,我想躺下来。」

徐染的手缓缓伸向刘生生颈後,用低柔沉稳的嗓音指示道:「别紧张,放轻松点。」

「你、做什麽啊?呵呵,有点痒啊,这是做甚……嗯嗯,按摩?挺舒服的。」

徐染的手指略施巧劲的按揉刘生生的後脑杓、颈背的穴道,抱着尝试的心态,而刘生生真的一脸享受放松浑身肌肉,趴跪的姿势也慢慢改变,双手开始往前扒,挠了挠枕头,接着脚也向後伸展开来,好像趴着伸懒腰。

为了让刘生生更松懈精神,徐染难得主动开口闲聊:「以前我养过兔子。」

「当宠物?」

「养来吃的。」一时顺口答错方向,徐染觉得刘生生又绷紧肌肉,又带开话题说:「不过最後没吃掉。」

「那怎麽不见兔子?养死了?」

「觉得吃不下就送走了。」

「吃不下?」

「嗯。因为看起来太娇弱了……」徐染还在思量怎麽解释,刘生生就哈哈笑道:「你该不会是因为习武之人不对手无寸铁又弱小的对象下手,以至於无法亲手宰割吧?那其他的你怎麽办?所有动物对你来讲应该多数是弱小啊。」

「若有必要就请屠户代劳。」

「哈哈哈。徐染,你指力不错,是不是也会点穴?」

「略知皮毛,但不精通。」

闲聊间,刘生生已经背贴着靠墙的床架侧躺,几乎闭起眼来享受按摩,而徐染为了能触到他的穴道方便施力也倾身凑近,不知不觉两人的距离缩短不到方寸,刘生生感觉徐染说话的气息吐到面上,意识到以後陡然睁开眼,徐染则淡定垂眸觑他,两人一时无语。

「还要麽?」徐染稍微停手询问,他用词过於简短,虽是无心,却令气氛更加暧昧。

刘生生无法自主的烧红了脸,拿手轻轻推开徐染的胸膛说:「这样就好,快睡快睡,等我解决了这兔子精非得还以颜色不可。」

「你是不是脸红了?」

「气的。」

折腾了一阵子,两个大男人才得以睡下,只是刘生生非得侧卧不可,而且背对墙面才安心,所以只能面对徐染的方向。他其实睡得不深,心情乱得可以,这床帐充满了徐染的气息,有淡淡冷杉香气,似乎徐染也说过他身上有类似的味道。

这是不是也算气味相投?刘生生这般胡思乱想,破晓前才真正睡熟,徐染早已醒来,只是见他熟睡不忍吵醒他,就迳自外出张罗早饭了。

才一会儿的工夫刘生生就把被子踢开,他是被冷醒的,虽然想捞回被子继续睡,可被子整个被他踢到床下,索性起来穿衣洗脸。他在院里的井边打了些水,秋水冷冽,洗完脸整个人都清醒过来,这院里空荡荡的没有人气,周围草木本该萧瑟,却因离井不远的树换了新妆而显得风雅,金橘或火红的秋色染上乌桕树。

这乌桕树似乎树龄不浅,看来是年久岁深,盘踞内院一隅,秋季正是它叶子染红时,微霜未落它先红,十分漂亮,又别名虹树、木梓。树梢正结了不少熟果子,外层假皮是黑色,还未熟至裂开,但以有不少鸟儿在树上啄弄。

刘生生在树下跳了跳,把那群鸟儿吓跑,一转头就见徐染买了包子回来,还带了些小米粥,从主堂後门往他踱来。他看到徐染下巴、鬓颊都是青影,取笑道:「还真的天天都得刮胡子啊,也不过一晚你就能冒出胡渣子。先前我来也是看你一早就得起来修面,看来要是有妖精想吸取阳精肯定是要挑你这种人了。」

「贫嘴。」徐染淡淡略过这话题,朝人喊了声「来吃饭」就踱回主堂。徐染吃东西并不是狼吞虎咽,如果光看他细嚼慢咽的样子,会以为他真是哪户好人家的郎君,但刘生生就不懂他怎麽吃得比自己还快,一碗小米粥加两个肉包子就结束早饭,接着撇下刘生生走去书房。

刘生生边吃边观望前面大书房的动静,扬声问:「嗳,你忙什麽?」

徐染没应声,刘生生起了好奇心,赶紧把剩余的粥扒到嘴里,鼓着腮帮子一蹦一蹦跳去前头凑热闹。他看到徐染在撬地砖,灰白色的地砖刻着花纹铺好好的,却被撬出几块。刘生生之前没来过书房,他瞧见被撬砖的那区是书房里供香及花的地方,虽然有个台子在那儿,但通常并不坐人,而是在这空间留一道清明之境。徐染把那平台前方的砖拿开,从地里抽出一个修长木匣。

此时刘生生感觉冷,发自本能的警觉与害怕,但他发现这股不安不属於他,而是属於身上精怪的,所以强忍住压迫感不走出书房。徐染这时将木匣盖子滑开,取出一把长剑,其鞘乌亮得好像上过一层油,他一握住剑柄,刘生生不由自主往後退,稍微腿软靠在门框上。

「听说,有灵气的宝剑能镇邪。」徐染背对刘生生说:「我虽不信,但你若真的沾了邪物,倒是可以试试这口剑。」

语毕,刘生生只闻长剑出鞘时的剑鸣,他连剑身和对方动作都没看清楚就迫於兔子精的本能,转身要跳走,徐染把人往屋里扯,只觉风中有股异味随怪风往外窜,凭直觉朝那阵风劈划,远空中彷佛听见细微的喊叫,但徐染不以为意,回头睇视摔在地上揉屁股的刘生生说:「那兔子精还在不在?」

「被你刺伤啦。」刘生生揉着屁股站起来,摸摸嘴脸跟踏步,发现自己不受精怪影响,甚是欢喜,绕着徐染跑圈圈,喊道:「嗳,真有用嗳。你那啥宝剑啊?太好了,这样我就不必出门丢脸啦!」

「称不上宝剑。年少习武时,有天它自己出现的。」

刘生生傻眼,凑上前捧起已经归鞘的剑端详,疑道:「连剑都能这样来历不明,你还敢用?万一是妖怪给的怎麽办?」

「我不相信你那一套。」徐染说话间带着笑意,又道:「总之是赚到了。」

「走,我们再去陈家看那女的情况。」

刘生生拉着徐染赶紧去陈家,但陈女称病不出。他们俩一时无计可施,刘生生又去了云月楼打听消息,似乎一无所获,只得暂时回来。是夜刘生生搬到徐染寝室隔壁的小书房休憩,次日清早徐染就被诡异的鸡鸣扰醒,走出来一看,居然是刘生生半眯着眼蹲在井边上学鸡叫。

「你什麽毛病?」徐染问完才想到这家伙八成是又中招了。看来这回是鸡精?

徐染在不惊动他的情况下去厨房抓了把粟米,引那鸡精到书房外,进去祭出那把长剑来,按前例把鸡精吓跑了。刘生生懵懵醒来时正维持双手屈起模仿鸡翅拍动、逃跑的动作,他抬头望着庭院圈起的天空蒙蒙的亮,回头看徐染正持黑鞘长剑抱胸而立。

「我看你睡时就抱着这把剑如何?」

刘生生这回挠了挠眉心很是尴尬,讪笑道:「不好意思,老这样麻烦你。把剑摆床边就行了,先谢过。我今日就回去备齐东西,时候还早,我这就去煮饭。」

徐染喊住他说:「今天就算了,脸洗一洗,一块儿出去吃吧。」

「我好几日没生意,没钱……」

「傻子。你在我这儿的一天,我就管你吃住。」

「……嗯。」刘生生没回头,难为情的跑到後院去洗脸更衣了。照他个性来讲,听到有人管吃住该厚脸皮开心才是,但刚才却别扭了,总觉得徐染待他如此,他承诺要查明真教的事却毫无进展,心里真不想让徐染觉得是空忙一场。

徐染带刘生生去吃早饭,他见刘生生没吃多少东西,关心道:「不合胃口?不想吃?」

刘生生随便敷衍说他吃不多,徐染似是怕他饿着没力气奔走,又多买了一个大馅饼让他带着才去处理自己的公务,一早大概就往粹华堂去,而刘生生回山区小屋前绕去纪家关心纪星鹤那儿的情况。

纪星鹤不知用什麽说法把梁小翠的事向家人交代了,带着梁小翠同进同出,为了支撑起纪家的生计,从族中长老那儿接了一间铺子来做,跟着老伙伴开始学习,一开始就让她先学看帐本,那间店专作女人生意,尤其是外地来的胭脂、布料、饰品,因此还得跟外地商人应酬。

所幸纪星鹤并不怕生,刘生生知道她暂且过得去就先回自己住处拿东西,再跑到县南边去找陈女,一样的理由见不到那陈女,刘生生就跟周围人打听有无异状,途中撞见方保长领了十几个手下在追捕飞贼,当即有了灵感想回去找徐染商讨。

回去时经过云月楼,楼上有个人喊住他,虽然车马喧嚣,那喊声仍能恰恰传到他耳中,抬头看去,是手执杯盏的空月正倚着栏杆朝他微笑。

「刘施主,上来喝一杯?」空月的笑颜在阳光下特别晃眼,刘生生直觉他是在喝酒,想也没想就跑上楼去。空月坐的是好位置,能俯瞰繁华街景。刘生生头一次来云月楼,这地方高「贵」得让他有点不自在,空月让他随意入座,他不觉绷着脸问:「空月,你怎麽在这儿?你知道这里可不是你我这样的人能恣意来去的地方啊,唉,还点了满桌酒菜……」

刘生生蓦瞪着桌上佳肴地惊呼:「你一个和尚点什麽酒菜啊,还吃得这麽高兴!」

「别这麽大惊小怪的。」空月语调轻浅温和,也给刘生生倒了杯酒递过去,微笑安抚:「喝杯酒压压惊。都多大人了,如此毛躁。」

刘生生冷冷睨他,勉为其难接过酒,又觉得实在不想被吓到自己的罪魁祸首这样讲,咋舌说:「今年生辰一过就及弱冠。」

「那还真是大不了多少岁。」

「……说得好像你比我大许多,贵庚啊?」

「不重要。」空月浅笑,啜饮美酒睇视对面的青年,又道:「这是人家请我吃喝的,我若不好好享用岂不浪费?」

「光明正大吃荤啊你。」

「酒肉不过穿肠过的东西。」

「那女人的滋味你也晓得了?」

空月又是微笑不答,表情很和善,反而更让刘生生感到可疑了。

「空月。」刘生生想起一事,问他说:「你知道明真教来白水县了麽?」

空月点头,刘生生继续聊:「你有没有觉得哪里奇怪?」

「奇怪?」

「比方说,明真教有没有什麽动作很可疑,是不是散布谣言、妖言惑众,弄得人心不宁好趁机招揽信徒。」

空月好笑道:「他们不是原本就如此,有何奇怪?」

「唉,看来你是不打算管。那谈别的吧,我有个朋友,她新结交了一个朋友,这个新的朋友惹了点麻烦,不是病痛的麻烦,你方不方便随我去她那儿查一查?」

空月无奈一笑,回说:「难得你这般信赖我,我当然愿意助你一臂之力,可我正在找寻一件事物,不瞒你说,我也是为此才经过白水县的。方才收到了一些风声,所以打算吃完这顿饭就动身的,实在对不住你了。」

「这麽巧啊。」刘生生摆手讪笑道:「那算了。不勉强。祝你一路顺风。啊,对了,你落了东西在我这儿。」

刘生生将佛珠取出来交还给空月,空月仅是淡淡瞥了它一眼就莞尔道:「这个你就留着吧。当作是先前借宿的报酬。我说过了吧,你红鸾星动,却不仅如此,还有劫祸将生。这佛珠说不定能带给你一点运气。」

「劫祸?」刘生生并未将其预言放在心上,随手又将佛珠收起来,谢道:「那我收下,就当个纪念。谢谢你啦,空月。」

空月又举杯浅啜,低吟着:「像你这般有趣的人,要是太早消失就没意思了。」

刘生生执筷狂扫桌面饭菜,没听清楚,问说:「你讲什麽?」

「你若喜欢这桌菜,一会儿请人帮你打包,别着急,噎住就不好了。」

午後,刘生生捧着几层食盒,脚步轻盈返回徐染住处,吃饱喝足,就倒在小书房里的榻上一觉睡到天黑。天一黑徐染就回来,一室无灯还以为刘生生不在,结果听见响亮的打呼声,点了灯才找到趴在榻上睡熟的青年。

刘生生睁开眼看到徐染就傻呼呼笑着,跟他说:「徐染,我给你带好吃的回来。」

徐染见他犯傻的样子也没讲什麽,任由刘生生拉着自己的手往厨房去,在厨房那儿就着大桌子把食盒打开,给徐染添饭布菜,自己却支手撑颊看着徐染吃。

徐染吃了几口挑眉觑他,他解释道:「你吃吧,你吃,我很饱了。」

徐染吃饭时,刘生生开了话匣子,把一天的行程都交代一遍,徐染在听到空月两个字时打断他说:「那和尚,你把东西还他没有?」

「还啦。」刘生生不知是否错觉,好像看到徐染表情像松了口气,又接着讲:「可他叫我留着别扔,说什麽我有劫祸。不拿白不拿,我就拿了。」

徐染一口饭嚼了半天才咽下,欲言又止盯着桌面半晌道:「下次还他。有我看着,不会让你出事的。」

刘生生愣了下,随即扬笑调侃说:「是啦,白水县还有哪个保长如你这般可靠的。所以小的我有一事相求,你要是答应的话,说不定今晚能查出一些东西来。」

这话一听就觉得不是好事,徐染淡淡应道:「等我喝完这碗汤再讲。」

刘生生的要求,居然是要徐染带着他去夜探陈府。徐染可是身负保长职责,怎可能干那种偷鸡摸狗、夜访姑娘闺阁之事,这简直比登徒子还要下流不成体统。但刘生生缠着他说了堆似是而非的歪理,也不知徐染是被影响了,还是拗不过刘生生蛮缠,又或者自己也想搞明白陈女身上发生的怪事,所以点头答应了。

以徐染的轻功要多带一人潜入平民百姓家,根本是轻而易举的事,而且一入陈府不久就发现陈女似乎并不在闺房,两人生疑,一个弱女子夜深人静时不在房里睡觉,难道夜会情郎不成?

徐染一进房就皱眉说:「有股臭味。」

「呿,这是人家香闺,分明只闻见花香跟胭脂的味道,哪可能臭。」

「就是臭。」徐染忍不住打开窗子透气,却一点都没减轻让他厌恶的味道,他又向刘生生抱怨了一遍:「畜牲的臭味。真的有。」

刘生生停止猜想,也让徐染别罗嗦了,分头查找。他和徐染两人在她房里摸索了盏茶的时间,刘生生在黑暗里低呼一声:「徐染你过来。」

徐染一下子就到刘生生身旁,刘生生拿了一样东西给他瞧,语气难掩兴奋的说:「你一定没看过吧?小姑娘的亵衣。」

「……」

「怎样?害不害羞?」

「你不是喜欢男人麽,翻这些做什麽,下流。」

「你生气啦?害羞了对不?嘻嘻,恼、羞、成、怒。徐染啊,有没有心仪的姑娘?」刘生生对徐染勾肩搭背的,觉得好不容易逮到机会逗弄这块万年玄冰,怎能放过。

「别弄乱人家衣裳了。我找到这个。」徐染似乎没发脾气,以无比淡然的态度浇了刘生生一头冰水,拿出几张叠在一起的纸给刘生生研究,他道:「很像我曾在你摊子上见过的东西。」

「哦?我瞧瞧。」

黑暗中,徐染感官比常人更为敏锐,直觉有东西接近,当即抱起刘生生低声提醒:「此地不能留,带着东西先撤。」

不过瞬息,陈女的闺房恢复原本的状态,所有东西几乎都没有被挪动过的痕迹,接着房门有人推开,陈女并未迈步进门,而是在房门口伫足,仰首嗅了嗅空气,冷眼低喃:「有人的气味。男人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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