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一早,吴开来带着马银霜和龙裔往衙门探视。方延寿善名四播,又得吴开来花钱处处打点,他在牢中的日子也算备受照应,三餐不乏鱼肉,夜时又有被褥保暖,这般礼遇当真是旁人不及。只是方延寿疯病缠身,时时叫嚷哭吼,可累及那群衙差,衙差们拿人钱财予他方便就当尽了责任,可没心思时时安抚他,於是三天两头对他出言喝骂,时日一久,方延寿性格更添疯狂。
吴开来站在牢房外,见方延寿一人闷不吭声坐在墙角,不知低头想些什麽,赶忙轻唤几声。方延寿依旧充耳不闻,吴开来无奈苦笑,转身对他二人道:「贤弟今儿状况还算不错,平时他总大叫大嚷,可能知道你们要来,便规规矩矩待着。」
「你们赶紧说话,我可不能让你们久待。」衙差叮嘱几句,待将牢门打开,他三人才进入牢中。衙差身受吴开来小贿,识趣转身离开。
方延寿见他三人靠近,顿时不悦,随地唾了一口口水,将身子一转,索性冷背招呼。
吴开来唤道:「贤弟,我是你大哥呀,你连我也不见了吗?」
马银霜蹲了身子,往方延寿从头到脚仔细一瞧,见他目光涣散,看来不像装疯卖傻。马银霜略一沉吟,随即伸手扭他手臂,方延寿初时无异,一会儿才搔搔痛处,又无关紧要般摇头晃脑。
「方掌柜果真病了。这也难怪,遇到如此事端旁人也难以承受,情绪大起大落之下难免反常。只是他疯病入心,要探究一些蛛丝马迹还得从他着手,此事万分棘手,若不及早想方设法,便难保全他的性命。龙裔,你有法子没有?」马银霜站起了身。
龙裔弯身瞧瞧方延寿,又站直身子道:「倒也不难办,他疯病乃为心伤,要让他恢复清醒,我这有一帖灵药,不过只是暂时,他要根除疯癫还得长期调养。」
吴开来忙道:「现下只要他清醒,我们得知来龙去脉,助他脱罪之後我会立时请大夫医治。」
「我这是家传祖方,旁人不容易得见,你们稍安勿躁,待我与他一谈。」
吴开来连忙点头,与马银霜退至一旁,心想这公子不知要行什麽手段,见龙裔胸有成竹,他倒想好好一瞧以增世面。
龙裔衣摆一掀,端正坐在方延寿身後,忽道:「相公,相公?」那嗓音突儿成了女人声,吴开来暗暗吃惊,暗想这人美的如此世间难见究竟是男是女啊。
方延寿身子一颤,听闻身後有人,急忙转身相会。这一见,望着那人无法置信,连忙揉揉眼睛,又待仔细一瞧,切切实实是他朝夕挂念的娘子,顿时泣不成声,抱着龙裔哭道:「娘子,你可来了,你到哪里去了,为夫想得你苦啊!」
龙裔拍拍他,柔声道:「相公,我这不就来陪你了吗?」
方延寿嚎啕大哭,抱着龙裔不愿放手。马银霜看在眼中,心中也感凄苦,心道毛大钧所说也是不假,此番方延寿真情意切,实不像残害方夫人的无情之人。吴开来顿时鼻酸,他虽不知龙裔用何手法,但让方延寿一诉相思,单就这份好意,也足以让他替方延寿更添谢意。
龙裔推开方延寿,在他眉心一按,方延寿霎时觉得全身暖潮袭来,心中愁郁一消而散。果然他哭声乍缓,抓着龙裔又道:「娘子,这些日子你又上哪儿去了?」
「我一直都在这儿,只是你不愿瞧我。」
方延寿急道:「但我一直找你,也没找着你的行踪,是不是为夫做得不好,让你恼怒之下离我而去?」
「我是恼怒,因为你没代我好好照顾孩儿。」
爱妻怒言责骂,方延寿心中一震,终於记起那晚情景,霎时泪珠频落,俯在地上哭道:「你骂得没错,是我没有好好照顾玉儿……」
「你为什麽让玉儿无辜惨死?」
方延寿肝肠寸断,哭道:「我……是我太大意,让玉儿惨遭歹人毒手。我见你终於回来,只想让你好好吃上一顿,若非如此也不会让歹人有机可趁……」
「你见着那歹人了吗?」
「那时我为了让你有胃口吃东西,便在厨房里熬煮凤仙羹。我心想你这些日子无端离去,定是怪我没陪同你祭拜岳父母的忌辰,我一门心思只想讨好你,连大宅是否有人侵入也没注意。待我回房,你已失踪,玉儿、玉儿也……」方延寿说不下去,那晚情景令他痛彻心扉,忍不住又放声大哭。
「那晚我返回家中,只想好好见你父子,早知会让玉儿惨死,当初我就不该回来。」
方延寿一听,顾不得哭泣,又急又愕:「娘子,为何你总说要离我而去,咱们夫妻之情你也不顾了吗?当初你又失踪,我深怕你同玉儿一般遭歹人杀害,你知不知道我心如刀割,就怕再也见不着你了……」不等说完,早已紧紧搂着龙裔,深怕他会突然消失。
龙裔连忙安抚,任由他在肩头大肆哭泣,好一会待他心情较为平复,又在他眉心一按,方延寿顿时昏迷,眼旁仍有泪水。
吴开来忙道:「贤弟既已想起那晚情景,不定他已恢复神智。」
龙裔起身拍拍衣裳,随即驳斥:「方延寿只是我用摄魂法暂时逼他回忆那晚情景,这起事故在他心中犹如炼狱,此时若不让他暂闭心扉,可能导致他心智大乱,往後再行医治就没这麽容易。」
马银霜劝道:「我知道世叔心急如焚,但方掌柜此时神智不清,咱们不宜让他重回噩梦。既然已知那晚情景,咱们不妨先行返回商量对策。」
吴开来也想他们所说不无道理,案情既有曙光,还是返家另谋打算为上。吴开来将方延寿整顿好,见他眼旁犹有泪水,心中不免酸苦,出得牢房,又私下托狱卒万事待劳,掏些银子打赏,这才离去。
毛大钧见吴开来三人归来,连忙迎向前,迫不及待开口探询。但见吴开来一脸沉重,只道此处奴仆众多,不想家人同他忧烦,要他们去书房再议。雪凝也想跟随,马银霜不愿她牵扯其中,只要她陪伴吴夫人谈心,雪凝虽心有不愿,但想此事她也无能为力,只得点头答应。
一入书房,毛大钧已问:「事情办得如何?」
「幸有龙裔帮忙,方延寿虽神智不清,但也算从他口中得知那晚情景。他若是瞒谎,失常之下定会如实托出,再无能耐编造谎言。」马银霜将牢中之事又转述毛大钧,毛大钧一听,点头道:「方延寿果真无罪,不过方夫人是唯一的证人,若是找不着她,无法替方延寿开脱罪名。」
吴开来忧心道:「我们虽已得知那晚贤弟并不在场,但官府不会受理,这一面之词根本不足以采信,要不贤弟也不会身入牢狱了。现在最麻烦的,就是我们根本无法找着弟妹。」
马银霜来回踱步,也是一脸忧虑:「我只担心方夫人是否还在世。那孩子死得如此凄惨,方夫人若是在场,难保她不会也遭逢危难。」
毛大钧道:「不管如何,死活也得找回。此事从一开始方夫人失踪就与她脱不了关系,那晚她神不知鬼不觉返回家中,待那孩子一死,却又找她不着。你们想想,方夫人若是见自己孩儿遭歹人毒手,岂有不大声呼救之理?我越想越觉得那方夫人处处诡异。」
「小兄弟的意思该不是怀疑我弟妹吧?」吴开来微微不悦,他与丹凰相识也有两年,她为人柔顺、客气有礼,连下人犯错也舍不得责骂,这般良善怎可能会残害自己亲儿。
毛大钧不想惹怒吴开来,委婉道:「吴掌柜先别动怒,我只是认为那晚情景过於怪异。以常理而论,方夫人若有机会大声呼救,定会扰醒一干下人及身处灶厨的方延寿,那麽便有机会制伏歹人,也不至於落得这副景况。」
吴开来脸色凝重,一句话也无法反驳,马银霜不想他二人争论,也道:「世叔,毛大钧所说也不无道理,不论方夫人究竟与她孩儿之死有无关系,这人儿我们是一定要找的。」
「我明白,可现下又能上哪儿去找?」吴开来一叹。
龙裔终於开口:「与其在这作茧自缚,苦无头绪,我倒认为咱们不防入方府一探。虽说官府已然查过,或许有些蛛丝马迹仍有错漏。」
「可方府已让官府封了。」
马银霜赞同道:「龙裔此法可行,封便封了,白天咱们不能明目张胆,夜里咱们偷潜方府可就没人知悉。」
「好吧,那我趁夜深之时入方府查查……」吴开来勉为其难答应,他活了这把岁数,还没试过行这鸡鸣狗盗之事。
马银霜连忙道:「叔叔不善武艺,这事儿当然由我和龙裔去了。」
毛大钧也急道:「我也要去,这次你们休想再撇下我。」
「你跟来做什麽?人多易败露行藏,越少人前去越好。」
「我跟你们怎麽同呢。再说我心细如尘,目光如炬,不定我会瞧出些异样,我跟去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你心细如尘?」马银霜听了不觉好笑。
吴开来道:「小兄弟一道同去倒也不错,他想法出人意表,不定能瞧出些端倪。」
毛大钧听了不免得意,他三番四次受吴开来赞赏,平时让马银霜小觑的恼怒之心也顿时烟消云散,随即高傲地抬起下巴。马银霜幽幽一叹,既然吴开来也赞同毛大钧一块前去,她纵不情愿也只好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