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酒菜备得了,陈县长便邀请苏平安入席。
苏平安苦夏,满桌酒菜看都看饱了,只随便吃了几口,喝了两杯水酒,便提出要一间清净的屋子躺一会,休憩休憩养养精神,以备晚上的一场大战。
县长家最不缺的就是屋子,只要仙姑开口,必定满足。
叫得力的丫鬟收拾出一间雅致的小室,恭而敬之地迎入。
一到雅室坐上凉炕,苏平安便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苏致远立刻明了,烧菸的时候到了。便从容上前,把手里的小皮箱摆上炕桌,摁住搭扣啪啪两声,把皮箱打开,轻手轻脚地把里面那套家伙什拿出来,一一摆在桌上。
陈县长也是好烧两口的主,一见仙姑是同好,便唤来自己身边得力的一个烧菸丫头,伺候仙姑。还奉上自己享用的英国人头土,请仙姑品嚐。
陈县长如此好客,苏平安也就却之不恭了。
县长家的烧菸丫头果然心灵手巧,烧得一手好菸。更有十八般变化,能把菸泡烧出花来。
苏平安捧着菸枪,看着这丫头一会烧出个并蒂花,一会烧出个弥勒佛,跟变戏法似的。一边看烧菸丫头变戏法,一边吞云吐雾地享受,十分惬意。
见她忙於享受,陈县长便把苏致远叫道偏厅,拿出了剩下的余款,连同一个份量紮实的红包。余款是给仙姑的,红包则是孝敬他苏七爷的。
苏致远云淡风轻地点了点数目,并笑纳了红包,心情舒畅地回到苏平安身边。
此时天色已经渐渐暗淡,县长家通了电,屋里点起电灯,亮如白昼。院子里走廊下都挂起灯笼,照得透亮。
苏平安已经过足了瘾,矮桌上的菸灯菸枪都已经收拾掉,连烧菸的丫头也被她打发了。此刻她正靠这炕桌,手捧着一杯热茶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
茶水烫,她喝得慢,菱花似的嘴唇被烫得鲜红,越发像两片花瓣。
苏致远走过去悄无声息地立在她身旁,眼观鼻鼻观心。
过不多时,就听见苏平安低低地叹了口气,把手里的茶杯放下。
他这才微微凑上前去,低声开口。
「师傅,陈县长已经把款子都结了。」
「哦。」苏平安淡淡地应了一声,彷佛是对钱很不在意的样子。
然苏致远知道,师傅平生最爱两件东西,一是金钱,二是美色。金钱又在美色之上,故而钱财相关的事,他从不敢隐瞒懈怠。
十二根大条子到手,她心情略微好了一点。钱财上的损失这就算是有所弥补了,但美色的损失……她该从何补起?
老六,真是太伤她的心了。
想她苏平安平生两大嗜好,一是金钱,二是美色。
大菸她当然也是喜欢的,但大菸是用来消遣的玩意,和金钱美色不是一个档次。
唯有金钱与美色,乃是她长久人生的必须动力,缺一不可。
作为一个有原则有品位的守财奴和好色之徒,她有一套独有的审美。比如,金钱之中唯有黄金最好,美色之中唯有小白脸最高。
老六,就是她心目中理想的小白脸。
模样好,嗓子好,脾气好,气质好,功夫也好,真是挑不出一丝错。
她养了他六年,把他从一个小小子养成一个标致的小白脸,可是费了许多苦心用心。
可他怎麽就跑了呢?
她对他不好吗?给他吃,给他穿,给他花,要什麽给什麽?她还送他去省城洋学堂上学,让他像个富家阔少爷似的活着。
她真是对得起他了。
要是没有她,他现在还是黑风山土匪身边的小玩意,一分钱不值的货。
是她把他抬举成了现在的苏六爷!
可他是怎麽报答她的?
真是没想到啊没想到。平常真是一点也看不出,多好多乖的一个孩子,怎麽就鬼迷了心窍,做出这样的事?
苏平安是越想越懊恼,身体里的鸦片菸都安抚不了她受伤的灵魂,委屈的心肝。
她颦着眉开始唉声叹气,伸手摀住胸口,两片花瓣似的红唇微微撅起。
苏致远心里明白这是个比自己年纪大得多的老妖精,然而师傅身体里藏着一个委委屈屈娇滴滴的小女孩,总让他有把她抱在怀里哄一哄的冲动。
伸手轻轻握住苏平安的手,他不紧不慢地来回轻轻搓。
苏平安撩起眼皮,委委屈屈地瞥他一眼,然而鼻子里撒娇似的哼哼。
「老七,师傅现在可只有你了。」
「师傅,我不是老六,我不离开你。」苏致远轻声开口,一脸赤胆忠心。
苏平安点点头,心里半是安心半是惆怅。
是啊,老七终归不是老六。
师徒两个在雅室里一个哼哼一个揉揉,正是歪腻的时候。突然门外有人咳嗽一声,说道。
「仙姑,七爷,我家大少爷回来了,还有唐团长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