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训导处的椅子上,我低着头没看老师也没看训导主任,也没有人开口。明明仅仅只是隔着一张办公桌,但在隔壁处理公事的别的老师和学生却像是离我好远似的。
恢复意识时我人在保健室的床上,经由护士阿姨转述才知道原来我在班上昏倒,而同学通知了老师,後来我便被抬到保健室来。护士阿姨说我是心理压力太大,一时之间太过激动才会昏倒、还问我需不需要去找辅导老师。
然而在我还没回答前,训导主任便到保健室来找我,要我去训导处一趟,然後我和国文老师便这样面对面坐着。
但是我们还得等一个人,而那个人也是让我觉得难熬的原因。
「以穹!」姜夕尧快步走进训导处,我看了他一眼後便转开视线,不想跟他说任何话。
训导主任从同学口中知道了今天我和国文老师发生的争执,我也知道这种事情是瞒不住的,谁叫平常我就和那些同学处得不好,一逮到机会他们当然能陷害我就竭尽所能的陷害,这我也不意外。
而当然、国文老师也一点也不想放弃这个大好机会,便要训导主任约我的家长来,大家要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对我来说,叫家长来一点也不算什麽威胁,因为我知道我的「家长」是不可能来的。
果不其然,打电话给他们,一个说工作很忙没空、一个说要去接小孩下课无法赶到,不过其实原因并不重要,因为我早已经知道他们不会来了。
他们对我的不在乎,就像爸妈疼孩子一样,一样的理所当然。
「不好意思,因为打工的事耽搁,来晚了。」眼前的姜夕尧向训导主任道歉,边均匀自己粗重的喘息、边擦着额上的细汗。
不过我没想到的是,当训导主任找不到父母後,居然找来了这家伙……
「不会。请问是姜夕尧、方以穹的哥哥吗?」训导主任向姜夕尧确认着。
「是,我是。」
没错,姜夕尧是我的哥哥,不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我们俩的身上留着一半同样的血液。虽然说是我哥哥,但大我个好几岁、也已经成年了,最重要的一点是,在他们所能联络到的我的家人当中,只有他愿意前来。
我一点也不感动,说我不知足也好,但我真的很讨厌他。
「怎麽不是父母来呢?难道小孩做出这种事情一点也不重要吗?」国文老师似乎是忍不住了,终於开口,而姜夕尧连理都没理她,只是问训导主任今天到底是发生什麽事情。
训导主任请他到我身旁的空位坐下、自己则是坐在国文老师身旁,然後以一种主持会议的口吻开口:「今天找哥哥来主要是因为身旁这位陈老师及以穹的摩擦,陈老师这边认为以穹的态度不甚理想,想找家长来厘清这件事情、另一方面是希望家长了解校方这边对以穹的教导方式,同时也想理解父母亲平时在教育以穹的方式。」
一句句话都变得冠冕堂皇,我听不下去,但碍於这家伙在身旁所以没有什麽太大的举动,我不想让他看见我情绪化的那一面。
「请问、以穹是犯了什麽错呢?」姜夕尧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严肃,虽然不常观察他,但住在一起也有这麽多年了,我也大概清楚他的个性,在我的印象中他并不常生气、甚至可以说是几乎不曾生气过。
「她不认真念书,老师念个她一两句就开始跟老师杠上、还拍桌子顶嘴,这样目中无人的态度,让我很想理解她平时在家里是否也是这样。」训导主任还没开口,国文老师便抢先,并且模糊了焦点。
「那可否请问老师,以穹是说了什麽话呢?」姜夕尧似乎不是省油的灯,他用冷静的态度反问着老师。
「她说、她说……」三个人同时盯着国文老师,只有我明白她说不出我回什麽的原因。
「她叫老师闭嘴。」一道声音从一旁传出,班长和学艺股长出现在门口。
剧情已经够混乱了,现在居然还加上班上的同学。我已经可以预见老师胜利的模样了。反正也习惯了,对於自己到哪里都惹人厌的情况,早就习惯了。毕竟连最亲的人都不爱我了,又怎麽可能有人爱我呢?
「两位同学?」训导主任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们两个,「班导师要我们来告诉主任我们知道的事情。」果然,就连班导也这麽讨厌我。
「那请问你们要说什麽?」
「报告主任,老师因为方以穹乱写考卷,所以念了她几句,之後她就拍桌子对老师大吼,这是全班都看到的事情,全班的同学都能够作证。」对上学艺股长自信满满写着「赢定了」的眼神,我低下头,不想说话。
「以穹同学,是这样吗?」训导主任问我,而我什麽也没说。
「没说话是代表默认吗?」主任又开口,而我也依旧沉默,我知道现在的我再多说什麽也没有用的,现在的声浪一面往国文老师那里倒,我是一点胜算也没有。就算我说了实话也一样,更何况、我也是真的对老师吼了没错。
「以穹同……」
「不好意思,在定下以穹的罪之前,可否请问陈老师几个问题?」训导主任才正要开口,我身旁的姜夕尧便语气里带着笑意与和善的问。
「当然可以。」在训导主任允诺後,我抬起头看着姜夕尧,不理解他要问什麽。
「请问当时你在讲台上对以穹说了什麽呢?」他脸上的笑容在他说出这句话後,终於让人看清里头藏着把刀,同时也不急不徐的说着、等着回答。
「我只是念了她几句而已,例如要好好用功读书、不要辜负父母之类的。」在老师的脸上看不到半点心虚,这让我觉得反胃,也发现原来那些残忍的话语在她心里居然是被这样解读的。
「所以以穹要你闭嘴。」姜夕尧点了点头:「主任,若是以穹真有做出这样的事情,那我替以穹向陈老师道歉,但先不论以穹是否态度恶劣,光是老师在讲台上、在全班面前这样念以穹,难道这就是你们的教育吗?难道你们没想过这样是否会造成以穹心灵上的伤害吗?若是这样的举动让她以後被同学嘲笑了,那样的伤害你们能够处理吗?」姜夕尧依旧是带着笑容,只是一字一句开始越来越尖锐。
「姜先生,恕我直言,你这一字一句都在包庇着方以穹的问题,这样方以穹只会越来越糟糕而已。」国文老师这麽回着,而那瞬间我看见姜夕尧脸上浮现了更加奸诈的笑容,彷佛说着猎物上钩的喜悦。
「那我想请问陈老师,为什麽在考试期间以穹会被叫到讲台上呢?若是因为她不专心写考卷,也不会大费周章把她叫去讲台前念一顿吧?在这阶段的学生们身心都在成长、发育,而自尊心对这年纪的他们也很重要,如果这是你们所谓的教育,我会选择质疑。」陈老师正要回嘴,但被训导主任挡下。
「并且,方才陈老师用的词汇是否太过尖锐了?『糟糕』这两个字来形容学生,我想不会是理想的吧。若以穹真的做错了,我在此郑重的向陈老师您道歉。」姜夕尧站起身,鞠了躬,然而挺直了腰後,用严肃的口吻说着:「但我也希望这件事情能够让陈老师了解自己不足的地方,做出更伟大的教育。」
我凝视着他,从没想过他有这样的一面。这样的感觉……很微妙,因为从没有一个人会这样为我挺身做这麽多。只是他对我来说永远是一个伤痛,我选择恨他,就要一直恨他。
「谢谢姜先生的配合。」训导主任向姜夕尧道谢,然後转头要学艺股长和班长先回家去,我这才发现原来已经放学了。
「我很抱歉,这次的摩擦校方这里也有过错,希望姜先生能接受校方的道歉。」训导主任说着,而姜夕尧摇首:「没事,不过为了让以穹之後有保障,我想我会考虑让以穹转学。」我平静的看着姜夕尧,对他口中的转学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我的人生,一直都是由别人掌控的。况且我也不想再看到这里的学生了。
「呃、好的,那後续请父母来学校办理。」训导主任呆愣了下,可能是没想到姜夕尧会这麽果断吧。
总之,事情这样解决了,而我也坐上了姜夕尧跟朋友借的摩托车,让他载我回家。
纵使觉得这麻烦被轻易的处理掉是件很好的事情,但我不会向他道谢的,就连一点点的善意也不会释放给他。
虽然我知道错的不是他、我真正恨的也一直都不是他。
『还是夕尧最棒了,乖、不要跟她靠太近喔。』
我真正恨的,一直都是自己,只是自私自利又丑陋的我,为了脱离自责的世界里,找了个人把恨意转移。
「以穹,会饿吗?」
而他刚好只是那个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