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蓝楹在暑假即将结束之际,辗转听来了孙明新任女友的消息。
林柔安,和孙明同年的大四学姊。身高168,天使脸蛋魔鬼身材,五官精致美好,微微上扬的眼睛雪亮勾人,一双长腿不管套上紧身牛仔裤还是俏丽短裙都十分赏心悦目;从入学开始就一直是校内出名的漂亮宝贝,向她献殷勤的男孩子不会比每天围观孙明打球的少女少上太多。
听说他们爱得很狂情,曾有人看见他们在校园附近的咖啡厅门前深深吻别;又听说孙明其实早已为林柔安着迷许久,只是苦於女方一直有个青梅竹马的男朋友而不敢放胆追求。而暑假前林柔安恰巧斩断多年来的情缘、恢复单身,这下正好,孙明跟其他女人--也就是她蓝楹,爽快俐落地分手,以帅气迷人的外貌和纵横情场多年的风采抱得美人归。
所以说,宁可说得对,她跟林柔安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跟孙明自然也就不是。她虽然没有心胸宽大到愿意向他们献上真诚的祝福,但说实在的,听见这个消息後,她便更加释怀了自己被抛弃的事实。
不用谈战场,她和林柔安分组时就已不在同一个量级上,那麽,何苦枉做悲情的、阻人相爱的角色?
九月中,北川政法大学,法律系三年A班。
开学第一天,班主任照常在讲台上口沫横飞地说着他的正义理论,然而言者谆谆听者藐藐,他似乎还没搞懂:虽然台下的少年少女们每个都顶着全国第三大法学院学生的光环、有着未来国家栋梁的义务与身分,但有三分之一以上的人都认为正义啊、良心啊什麽的其实并不那麽重要;如何在毕业後找个大律师事务所,安安稳稳、无祸无灾地窝上一辈子才是重点。
蓝楹和李宁可尽管也都是成绩中上的好学生,但面对这样枯燥乏味、三天两头就要听上一遍的训诫内容还是兴趣缺缺;为了不像後排的学生们一样完全不给面子地打起瞌睡,她们便开始一来一往地传起纸条。
「接下来,有一件喜事要跟各位宣布!这个学年我们邀请到了一位非常优秀的客座教授来到我们法律系任教,这位教授在学习过程中因为天资聪颖连连跳级,二十一岁就拿到硕士学位,更在去年取得……」
这时候,蓝楹传纸条传得正起劲,班主任的介绍就如东风射马耳,一个字也没进到她耳里。她在纸条上用大红色水性写下几个字、画了个鬼脸,然後从桌底下将纸条丢给坐在右手边的宁可。
「现在让我们一起掌声欢迎--」
谁晓得,一向跟她拥有良好默契的宁可这回竟然漏接了。眼看纸条滚落在她脚边,蓝楹压低身子、小声叫了她几次,她却还是恍若未闻般直视着前方发愣;无法拉回宁可注意力的她叹了口气,半疑惑半不满地顺着她的视线往前望去……
目光一触及讲台上的那个颀长身影,蓝楹顿时愣了愣,口中不自觉低声喃喃:「他是……谁啊?」
「那是这学期的客座教授,听说是超级优等生,二十一岁就拿到法学硕士,今年也不过二十五二十六。」
坐在她正後方的女同学耳朵尖,听见她的疑问後立即为她解惑,语气掩不住浓浓崇拜,她不用回头便能想像她眼中闪着甜星星般的光彩。
有些人生来,命运就在他们的头顶上配了一盏聚光灯,不用吵闹、造作或宣传,那样超脱的美丽便自成一种众人应当仰望的阶级;芸芸众生放眼望去都是普通朴素的黑白胶卷,只有他们是彩色的。
而此刻那名不知何时出现在讲台上的、年轻得过分的客座教授,很显然便是一个拥有那样得天独厚的美质的男人。
「你们好,很荣幸能有这个机会到贵校任教。我是葛宸,目前在上官企业担任专任律师。」
大学里的女孩子全是满十八岁的成年人了,都懂得形象跟矜持;除非是在容许放肆喧闹的球场或是明星演唱会上,否则自然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像国高中生一样对出色的异性尖叫连连。而此刻,蓝楹环视了四周一下,发现几分钟前在班主任说话时显得意兴阑珊、一副懒洋洋的女孩子们,这下几乎全都瞬间变得神采熠熠,双眼亮晶晶地放光,一波波惊叹在眼眸深处盘踞不去。
这时,刚才老盯着客座教授看的宁可终於倾身凑向她:「上官?那不是你姐夫的企业吗?」
「对啊,那是姊夫的家族企业……」她点点头,末了忍不住低声加上一句:「世界真小啊……」
「葛宸教授虽然也有在四年级任教,不过整体来说还是我们班的课最多,所以我们更该尽地主之礼……」班主任说道,「来、班代!请班代到前面来,在第一堂课开始前先带教授认识一下北川校园。」
由於上学期末干部交接之际,班上没有人愿意承担这个吃力不讨好的工作,所以班代一职是由抽签决定。那时全班正忙着讨论暑假的旅游行程,前任班代抽签时谁也没注意去听究竟谁是下一个「任重而道远」的家伙。跟着宁可在女人堆里讨论得起劲的蓝楹也只记得班代似乎是个女孩子,其余一切皆模模糊糊。
「班代!班代呢?」
班主任眼看久久没有人上台,觉得面子有些挂不住,语气不由得急了起来;而台下的学生们也都面面相觑,其中有几个比较大方的女孩子都快等不及了,想乾脆毛遂自荐上台去。
这时候,前任班代貌似再也受不了大家的沉默与无知;带着细框眼镜、一脸书卷气的他皱着眉举起手,用一句话破冰:「报告教授,上学期末抽过签,蓝楹是这学期的班代。」
「啊?」
蓝楹被这句话吓懵了也就算了,还很自然地发出一个毫不遮掩、极尽獃傻的单音节;原本就不小的眼睛撑得更大,彷佛受了什麽极大的打击或威胁。
「什麽?抽签?你们竟然这麽随便!真是……好,这次就先算了!蓝楹!蓝楹呢?马上到台前来!」
「恭、喜。」宁可用夸张的嘴型无声说,憋着笑朝她挑了挑眉。
「怎麽连自己是班代都不知道?这个职位责任重大,怎麽可以这麽不当一回事?」当她小跑步到讲台边,班主任忍不住又多念了她几句。最後一个字话音方落,便又马上转向站在一边的客座教授,比京剧变脸还快地撑起一个大大笑容:「葛教授,这就是我们班的班代,之後如果你觉得有哪边不满意,也可以指定其他人协助您……」
「谢谢,我相信这位同学一定可以胜任的。」
这一刻,蓝楹才终於光明正大地抬起头对上客座教授的视线--那人眼神柔和如天边秋阳,唇边弯着一个细致的微笑,左耳上戴了一个十字架样式的水钻耳钉,华丽的光芒在墨黑发间闪闪逝逝,恍若北辰流光。
在那之後,当蓝楹带着客座教授参观校园,还是他主动亲切地与紧张的她搭话:「你的名字是蓝楹吗?哪一个楹?」
没料到他会这麽问,她应得有些慌张:「是木字、木字旁的楹。」
「好特别。这让我想到成阳法学院附近有条人行道,那边种了一种叫蓝花楹的花,花季时整条路、甚至天空都被染成紫色的,非常漂亮,有空可以过去走走。」
「好……」
蓝楹知道自己不是个伶俐可人的女子,此刻更是暗恨自己口拙、连搭话都搭不上,只能挤出一个听起来冷冷淡淡的单音节扫人兴致。
「对了,等一下可以请你带我去影印室吗?」葛宸微微抬了抬提着公事包的右手,笑容依旧舒缓而温暖:「我有一些资料需要在下一堂课发给同学们。」
「好、当然没问题……」蓝楹忙不迭地点头,那样子活像个像个尽忠的小奴仆。
至於校园导览方面,她并没有做太多细部解说,大部分都以一句话带过为主,像是:这边左转是烹饪教室、厕所在右手边、法律系四年级教室就在上一层楼……如此一来虽然平淡无趣,但至少不易出错,很适合容易紧张的她。
身边的客座教授不论她的介绍再怎麽简短乏味,总是会微笑颔首、眼底驻着用不罄的鼓励与和善;於是渐渐地她不再那麽紧绷,脸上偶尔也能露出自然的笑容了。她以为劫数已过、接下来的一切都将风平浪静,殊不知到达影印室後,影印机十分不配合,按钮灵敏度很低,就算成功印出来了,成品也都歪歪斜斜。
「这台机器偶尔才会出状况,平常都很顺利……」这下,蓝楹又不禁稍稍紧张了起来。
她心里明白:眼前的问题其实不难解决。之前她和宁可受命前来影印时,机器有时也会闹闹脾气,那时候,她们两个就把影印室的门关起来,又踹又打弄到它乖。
「要不要试试看另外一台?」
「另外两台还在维修……」
她的回覆令他微微蹙起眉:「真是不巧啊……」
「老师,能不能……先请你在外面等我一下?」他有些懊恼的神情让她下定了决心:「我来……修修看。」拍拍看、打打看、踹踹看。
虽然不太清楚为何修个影印机得把人请出门,但葛宸还是没多问,直接从善如流地照办了。门一带上,站在外头的他只听见里头传来断断续续的、乒乒乓乓的敲击声--不难想像少女正在进行的是什麽事,请他到门外等候的原因昭然若揭。
过了几分钟,少女开了门请他入内影印,他克制着即将溜过嘴角的笑意,假装什麽也不知道。
「先开启总开关,然後选取纸张大小、决定份数、单面或双面,最後再按一下这个红色按钮就可以了。」
这些影印机就是欠教育,吃硬不吃软,拳脚一招呼就乖得像绵羊……蓝楹心底如释重负。
「我知道了,让我试试看吧!」
葛宸转身去拿放在一边的资料,同一时间,想帮忙的蓝楹也刚好将手伸了过去,於是两个人的指尖便不小心碰在一起。
她愣怔一瞬,下一秒,立刻有些慌乱地连声道歉。
「没关系,不用介意。」
一个抬头,她对上了他的目光,深邃墨黑中似乎有漾漾水色流动,她顿时觉得自己这辈子再没有见过更温柔的一双瞳眸。望着这个漂亮男人的眼睛,她感到突如其来的、失重下坠般的悬险和快感。
她隐约察觉,似乎又有另一段故事要开始--关於爱与不爱,伤或被伤;追求与被追求,挽留或不挽留……而她无法避免被纳入情节、成为要角。
客座教授的名声很快便在校园中传了开来--因为学历傲人、容貌出色、待人极其温和……有了这些让人无法忽视的优点,若不是刻意隐藏显拙,否则不需多少时日,天下谁人不识君?
通常学生们,甚至其他教授们都会有种刻板印象:年纪轻、学历漂亮的人多半会读书不会教书;而有点岁数了、求学经历不特别突出的教师虽然不是什麽优等生,也并非三不五时拿奖的常胜军,但普遍来说对学生们的学习帮助会较前者大。
然而这回,新进的客座教授却是个完美特例--他不仅於求学过程中平步青云,在教学方面也表现得出人意料地好。口条清晰、思绪敏捷是一定的,在讲课内容与讲义制作上也都自有他一套独特且有效的方法;开课後的翘课率及瞌睡率逼近於零,课堂上学生互动热烈,就连选修课也都堂堂满座。
由於班主任特别交代过,身为班代的蓝楹必须负责替客座教授收拾讲义、关闭投影机、主动询问是否需要茶水……等等的打杂工作,并且在下课後替他将笔记型电脑连同讲课教材带回他的单人办公室去。尽管客座教授总是会体贴地说那些小事他一个人来便行,每次上下课,蓝楹还是会乖乖待命--完全心甘情愿,甚至对於这学期担任班代一事生出了一些些欣喜。
「今天的课会不会讲得太快?」
「好像……有一点。」
「这样啊……那我下堂课会再注意一点。谢谢你。」
回到办公室的途中,客座教授总会和她说说话,有时谈论课程进度,有时是学业,偶尔也会聊起日常生活琐事;像是附近哪间餐厅有好手艺的厨师、哪家钟表的服务态度周到、哪间3C量贩店的东西近期正在打折……一两个星期过後,她已经可以轻松自在地和他交谈,不再扭扭捏捏或思路打结。
他开口说话时,她喜欢微微仰起头望着他的侧颜。热烈的阳光自窗外泼洒进来,让他微微眯起眼;他迷人的唇角总是戴着一朵微笑的花,洁白如鸽羽的衬衫扣至上方第二个钮扣,下颔连接脖颈的线条非常漂亮。
「谢谢你,辛苦了。」
当她进到办公室,他总会说上这麽一句,然後亲自为她倒上一杯冰凉的绿茶。她盯着他的背影,胸口甜暖,不禁暗想;或许有天,自己的心真的会被这句话一点一点地融化。
孙明游戏人间的作派人尽皆知,多的是女孩子陪他逢场作戏嬉嬉笑笑,也有太多真心爱他。後者多半认为:这匹野马定能被我的真情收服。蓝楹自己也曾是那样纯情的小女子。对比之下,喜欢客座教授的女孩子同样很多,她却从未听见关於他的任何绯闻。
每节上课之前,她进到他的办公室帮忙准备教材、询问是否有讲义需要影印,他的办公桌边总是围着莺莺燕燕的一群;虽然并非皆有美丽姿色,但也全是青春正好的少女。坐在中间的他耐心地为她们一一解答,个体距离拿捏得很好,不过分冷漠疏离,也完全符合礼节,让闲言闲语毫无挑剔的空间。
少女的姿态少女眼底的崇拜如花如蝶,甜美诱人,他却能片叶不沾身,悠然走过。
他宽大的办公桌上时常有着各式各样包装精致的小礼物,在她一口一口地喝着茶时,他丝毫不介意当着她的面拉开一条条颜色鲜丽的缎带。糖果色的包装纸下有义式巧克力、音乐盒、名牌钢笔……等等,有一回甚至是一首用楷书字体写的抒情短诗。
他总是拿起礼物端详一下,然後又轻轻地将它们放回盒子里。如果是糖果饼乾或巧克力,他大多时候都会微笑着招呼她,问一旁的她要不要也尝一尝。当他们同时拿起心型盒子中的手工饼乾,她会觉得自己似乎正和他一同分享着一个甜美的秘密--那些手艺差或手艺好的女孩子们不会知道,自己倾慕之人正和其他女人一起分食着她们的粉色幻梦。
蓝楹觉得自己是如此幸运,如果那些女孩子们知道了,一定会嫉妒得牙痒。
这些事她只对宁可一个人说过,宁可听了之後只是大笑几声、弹了下她的额头:别想太多,人家教授对你好是因为你辛苦地帮他打杂。好老师都会犒赏学生嘛!
宁可的话确实让她冷了一点,不停向前滑动的心脏缓了下来。
一切只是寻常。她这样告诉自己,带着烟岚一般的淡淡惆怅,没察觉心底那一小块最最柔软之处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慢慢结晶,剔透的、坚定的,言语不侵刀枪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