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流光溢彩。海天》 — 第廿一章 走在前端的人們

本因坊战第七局,在日本热烈地展开,不只是对局中的两人,连同与二人相关的围棋会所都相当热闹,甚至下起了赌注,各大媒体也因为本因坊师徒二人的身分使然,占了不小的篇幅报导。

天色很早,破晓的晨光还带着前夜的水气,光用缓慢散步的姿态优雅地踏着步伐,在经过通往棋院的斜坡路时,心念一动,朝着棋院对面的咖啡厅走去。

咖啡厅尚未开始营业,由门外也看不清里头是否有工作人员在准备,光站在人行道上,呼吸清晨尚未被都市喧嚣污染的空气,伸展了四肢……

「……光老师。」身边出现了熟悉的声音。

光侧过身,看了一眼,笑容漫上脸庞:「仁志。」

两人互道早安,便就这麽站在棋院对面看着眼前那栋凝聚了众多棋士执念的建筑物,一时无话,却不显尴尬……悠闲宁静的氛围完全不像几个小时後,将展开一场龙争虎斗。

「我欠你一张照片。」光说着,掏出手机,准备开始自拍。

「啊?」茫然。

「新初段啊,你是跟伊角拍的吧?」

想起多年前的往事,仁志笑了:「後来不是补拍过了吗?」

光操作手机的手顿了下,看向一旁,懒过徒弟的肩膀,像是宠个孩子似的表情:「那不一样。」

虽然两人实际上差不了几岁,但仁志确实一直将光老师当作长辈……学习围棋学的不仅是棋艺本身,既是『艺』,为艺者贵其心性,心性的磨练才是首要的。这些方面仁志一直觉得在光老师身边,受益匪浅。

数位相机很快留下了两人的身影,定格的画面很清晰。

收起手机,光又笑了:「回去传给你。」说完,便要迈步离去,走入棋院。

「光老师!」出於直觉,仁志开口。

「嗯?」顿住的脚步回首,却没等到只字片语。

晨风轻拂,阳光渐渐亮了,驱散空气中微微的潮气,难得安静。

仁志突然上前,给了光一个很大的拥抱,头甚至埋在老师颈肩没有抬起……张嘴欲言,却是欲言又止……

「老师,谢谢。」良久,才吐出这麽一句。

「……知道了。」

放开搂紧老师的双臂,退後半步,郑重的眼神:「我会超越你。」

微微挑眉,安定的表情下明显透着淡淡的高兴:「我拭目以待。」

一如历届本因坊战,记者室非常热,不只是气氛使然,确实是连空调都让人怀疑是否运转。

有监於上回几人被挤出记者室,伊角与和谷这回到得早,已经随着萤幕上的转播画面摆开棋局,秀英与赵石两位另摆一桌,越智在一旁皱眉看着盘面,奈濑在门边与两位内田小姐刷着平板。

「真没想到!这两人看起来温和,也能一开局就如此拼斗。」秀英落下一子,咋舌。

「会吗,我看伊角与和谷都觉得理所当然……」赵石这一阵子与光对局多了,也不意外:「毕竟棋龄这麽长,还跟塔矢在一起,是个人都会有影响。」

「不,我的意思不是像某个人的棋风,而是秀策流本身……居然还能这样吗?哎,果真是我太久没跟他对上了。」秀英看着盘面:「也不知道以後还有没有机会……」

伊角看向一旁的好友,这些年由於成泽老师的关系,与秀英两人已成至交:「当然有,你怎麽会突然说这个?」

抓抓脑袋,实话实说:「我就是觉得……阿光像是要走去很远的地方了,还有塔矢。」

记者室内一阵静默,转播画面上暂时没有新的棋步,似乎是仁志陷入长考……

撇除内田姊妹不谈,在这间斗室内的棋士都是从少年时代彼此熟悉的,光的棋风在这短短几个月内转化,力求改变的心情大家都看得明白,到了彼此这种等级的棋士,已经不是为一局棋输或赢便能决定去向的了。

「即便是他越走越远,总也不可能放下围棋,」依然是好大哥式的宽慰,轻拍秀英的肩膀:「机会多的是。」

「他至少得在日本待到圣诞节,」越智推推越来越厚的镜片:「文化局下了血本宣传这次在音乐珠宝盒的演出,加上事後访谈,少说会过年。」不太擅长安慰,只是说出事实。

和谷看萤幕上似乎没动静,便转头看向门边:「那家伙那边呢?」

随着这一声,众人的头齐刷刷地往奈濑看去……大家都知道,和谷说的是塔矢。

「一样战况激烈,」奈濑再次刷新画面,内田姊妹见众位前辈开始关注这边,马上在一旁将棋局摆开:「目前被高永夏咬得死死的,我看这样脱困有点……」由於专注棋路,奈濑话没说完便没了声响。

「哼,他要是敢输给韩国人,让他别回来了。」

秀英在和谷斜对面汗了一下:「和谷,你当我面这麽说,感觉挺差的。」

「呃……」

「义高……」伊角也无语了。

清风之间,或许对於仁志而言只是日本棋院五间顶尖棋战对局室中的一间,但对光而言自然不是这样。为了实在不想让身边的保镳太过麻烦,加上自己任教的学校也在东京,许多棋战都被安排在日本棋院,但在棋院五楼的幽玄、行云、流水、寂光与清风之间中,只有清风,是自己极少踏入的。

这是与精次哥下最後一局的地方。

光看着盘面,又看看长考中的仁志,再转看向纪录席上的工作人员,近三十年的时间都在棋院度过,这里的人和事,都因岁月而染上了一层亲切感……很类似家乡的感觉。

如果真的再度踏上草原,是不是也会有这样的感觉?感觉会不会更强烈?

「…………不知道呢。」细语感叹。

「藤原老师?」现在是在对局中呢……

工作人员看向头衔卫冕者,已经蝉联本因坊多年,如今在全球的围棋爱好者心中,提起本因坊已经绝少想到那悠长的历史,第一个想到的是这张固守在头衔上超过二十年的西方面孔。

然而不管面孔从伪装的黑发变成金发,或者是眼睛也恢复了颜色……人还是同一个人,不管是日本人还是窟卢塔族後裔,举手投足无一不显示出贵族气度。

这样的人突然在重要的头衔战中喃喃自语了……

「没什麽,」光笑着安抚了众人:「就是突然感到恍如隔世。」

「啪。」对面的仁志对清风之间内的一切恍若未闻,结束长考,落下一子。

「哇,仁志还有这一手?直接截断了老师的去路,果然是很了解老师的棋路才能有此动作吧?」内田茜虽然同时关注两边的对局,但评价一点也不含糊。

「嗯,就是因为太熟悉,所以节奏快起来真的很让人惊讶……」和谷捏着棋子,试图帮光找出合适的应手,一边提起:「以本因坊战来说,这师徒两人的七番胜负,真的超快的。」

「是吗,我倒觉得理所当然。」门口传来新的声音。

社推门而入,双手插在皮夹克口袋里,仍旧如少年时期一般,气势凌人,但敏锐的几位好友都知道,这几年社也开始懂得收敛锋芒,在思路跳脱之余也常留有沉厚的後手。

「哎?你到东京来啊?」

「啊,」对伊角夫人的问话,淡淡地回答:「来帮自家小子跑腿,他想要在东京棋院发展。」

「……令公子,不是工程师吗?」连一向不爱聊天的越智都纳闷了,皱眉。

「哼哼,」自顾自地到了杯茶,猛灌一口,後又找了把椅子坐下:「我开始觉得突然决定某件事情的性格,真会遗传。」

记者室内众人,所有眼睛都盯着社……怎麽听这语气有些狼狈?那个一向让人感觉高高在上的社啊!

「哇哈哈哈!太好笑了!」和谷最没义气,直接爆笑出声:「报应啊。」

「义高!」伊角无奈,只能把重点放对了再接话:「以前都没听说过你儿子在围棋上有花功夫训练,他……棋力如何?」

社已经自己看着两位内田小姐摆出的盘面,又摆开一局远在韩国的世界王座战:「考上没问题,我让先。」

「真的假的?你是说你跟你儿子,都是让先下?不贴目?」

「那已经有二段左右的棋力了吧?」

「你之前都不知道?」淡定的赵石也插嘴了,侧过身对内田姊妹花,笑眯眯:「内田小姐弄不好会被新初段比下去呢。」

女孩们的抗议声响起:「赵老师!」

没理会女子的抱怨,社继续:「也不算都没有训练过他,毕竟家里是棋会所,我又是职业棋士,只是没想到他也会想走这条路。」似乎觉得室内真的太热,赶忙脱下皮夹克:「热死,车上空调冷,为啥我们棋院数十年如一日的热?中部总本部跟关西棋院都挺凉快的啊。」

没对社的抱怨多作回答,事实上关於东京这边的棋院空调,也是长年来众人心中的疑问。

稳重的伊角在棋风上与社是最不合的,但是不影响交情,当下总结:「你当年早婚,没想到转眼轮到我们的下一代考职业试了,但不管是工程师或者职业棋士……各行各业都要坚持。」突然想起了许多年前,九星会恩师的话:「围棋的道路不只漫长,而且永无止尽。如今我们都是引领後辈的人,也该对围棋的未来有更多的展望吧。」

随着伊角的话音落下,记者室内沉甸甸的。

所谓老中青三代,老一辈如已经隐居起来的成泽老师、已经腿脚不便的桑原名誉本因坊……如今在这斗室内的几人都已踏入中间的年龄层,确实不是仅止於认真思考自我,更该是思考整个职业棋坛的未来的时候了。

「想太多。」奈濑微挑嘴角,看向伊角的方向……倒不是否认丈夫的说法,只是打破沉默:「下好眼前的棋,认真思考最完美的应手,围棋其实很纯粹。」看向棋盘的眼神,依旧如少女时代,热情洋溢。

「也因此,每一步通往未来的棋,都是至关重要的一步。」赵石下棋,不慌不忙,一板一眼。

「别人想到一步,我必须想到第二步,别人想到第一百手,我们必须想到一百○二手,这就是过程。」倾尽一生热情在围棋上的越智。

「每个人心中都有追求。」

「呐,其实从少年时代我就这麽想,或许很久以後,我老了也还是这麽想。」

「真是一成不变的展望。」

「哈……是啊。」

东京,日本棋院,五楼记者室。

空间很小,闷热的空调总是让人怀疑它是否真有运转……此时聚集其中的顶尖棋士们一同坚定了心中的理想,那是从年少至今,同样对於神乎其技的理想,在岁月洗礼中,不断相互扶持着一再坚定,每每更加深沉厚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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