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过去,林若雅】
在家里我虽然时常喝酒,却也没有喝到像今天这种迷茫的程度。
我觉得心情有点嗨,感受到不真切的快乐,似乎忘了自己今天发生过的每一件事。站起身子,却因为重心不稳差点跌倒,我赶紧扶着吧台支撑自己摇摇晃晃的身躯。璀璨的灯光和鼓噪的人群揉杂在一起,在我眼中朦胧得特别绚烂,也特别虚假。
抬起头,我看到瓶子放下手边的饮料,正想走出柜台搀扶我,小沁却及时出现在我身旁撑住我的身体。
「嗨!小沁……」我笑得茫茫然的。
「你喝有点多,要去厕所吗?」她轻声问我。
见我没回答,她蹙起眉,「我刚刚经过好几次,几乎每次都听见瓶子劝你别喝这麽多,怎麽不听呢?」
我摇摇头,还是傻笑,「我想上厕所。」
「嗯。」她应了声,接着将我的右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她伸出左手紧紧搂住我的腰,一步一步在人群中带着我前进。我感觉得到四周投射来的目光,同时我也想起瓶子刚刚说的──
「好多客人都在问你是谁,我说是小沁带来的,她们就很担心哪。」她贼笑着。
我疑惑地问,「担心什麽?」
「担心小沁跟你是一对啊!小沁挺受欢迎的,但你应该也没注意到,今晚你是全场最受瞩目的女孩,很多人想问你电话,但看在你是异性恋,我都帮你挡下来罗!」她得意地耸耸肩膀。
小沁扶着我一步一步走进厕所,替我推开门。我昏眩地跌坐在马桶上,却开始流泪。为什麽现在我会在这里呢?为什麽替我挡掉追求者的不是子齐而是瓶子,扶着我进女厕的也不是子齐而是小沁呢?
为什麽要背叛我,为什麽要欺骗我,为什麽口口声声说爱我最後却伤害我?
你喝得可真醉。守门人冷不防地开口,我着实吓了一大跳。
你醒来了?我擤了擤鼻子,突然意识到自己不但喝得大醉,甚至放肆地又哭又笑,简直狼狈不堪。
你想怎麽玩无所谓,想靠近谁也无所谓,只要不要再发生和郑子齐一样的事情,就无妨。守门人爽朗地应允。
我狐疑地看着守门人深不可测的面容,想揣测守门人的心思,无奈她始终是个城府比我还深的人,任凭我怎麽思量,也无法推测出她心里现在究竟在想些什麽。
离开这里之後,记得把心门关起来。你不关,我会替你关的。守门人淡淡地叮咛,同时又像是警告,旋即又回到了我们的房间。
我愣了一下,确定她已经回房间之後,才甩了甩头,用力站起身子,跌跌撞撞地打开门。
在里面待了将近十分钟之久,我猜想小沁已经回到工作岗位上继续替客人带位,走出厕所却惊讶地看见小沁还坐在厕间的沙发上等着我。她疲惫地揉了揉眉间,抬起头看见我,赶紧上前扶着我走到洗手台。
「你还好吗?」她有些担心地问。
摇摇头,我扯出一抹笑,「当然。」
她扶着我缓缓走回吧台,而我却无法克制地拿起酒继续灌进胃里。飘飘然的感觉太快乐,我不想放弃这种感觉,它足以让我忘却太多太多的疼痛……
「Verna。」小沁站在我身旁,我知道她担心,但她还有工作。
我摆摆手,「我没事。不用担心。」
「你喝太多了。瓶子,这几杯先拿走──」她偏过头去喊着瓶子,但我一把抢过眼前所有的酒杯,不要命地灌进身体里。
她和瓶子同时吃惊地望着我。
然後,不知怎麽地,我哭了。
小沁不知所措地看着我,揉揉我肩头,「Verna,怎麽了,你还好吗?」
我用力摇头。我不好,我一直都很不好,我很久没有那麽快乐了,但在明白郑子齐背叛我的那一刻,我的快乐瞬间被抽空了:我知道自己依旧是一个不被爱的人,我知道这几年来感觉到自己被爱,全都只是我一厢情愿的幻觉。
我是注定了不能被爱的;我是注定了没有资格的。
见我不说话只哭,小沁将我抱进怀里,一边抱着我一边轻拍我的背,把我当成个孩子似地疼着哄着。不确定自己哭了多久,只记得瓶子从柜台底下拿出了一件黑色外套,折成一叠好让我暂时充当枕头趴在吧台沉睡;小沁不知道从哪里拿来一件皮衣外套,轻轻披在我身上,於是我就在大哭之後安稳地睡去。
等我醒过来,夜店里只剩小沁和其他一位工作人员。我揉了揉蒙胧的睡眼,才突然发现自己不是睡在吧台,而是躺在包厢的沙发上。四周已经打上鹅黄色的灯光,激情的舞曲也换成柔和的流行歌,看来已经接近打烊的时间了。
小沁跟另一位工作人员道了声再见,便走向我,对着我微笑。
不知道为什麽,我觉得有点手足无措,也许是因为这算是我们第一次见面,而我却让她看见自己失态的样子吧!
「还会晕晕的吗?」她问我,自在地坐到我身旁。
我本想摇头告诉她我很好,却突然觉得脑袋有点沉重,头甚至有些闷痛。
於是我只好苦笑回答:「晕是还好,只是头有点痛。」
她伸手揉揉我的发,「不意外,你喝很多。」站起身子,她微笑看着我,「在这里等我,我去买点东西给你喝。」
我点点头,虽然不知道她会买什麽,但猜得出来八成是解酒液之类的东西;将背靠在沙发上,我仔细回想着昨天晚上发生过的事,才慢慢想起小沁昨天将我从吧台的椅子上摇醒,扶我到空的包厢里,让我舒服地睡了好一会儿;瞄了一眼手机,现在是早上五点半左右,原来我已经在沙发上睡了将近两小时。
难怪我现在觉得精神不错。
「怎麽没有再睡一下?」回过神,小沁已经回到夜店,拿着两瓶运动饮料走到我面前。她在我身旁坐下,旋开饮料瓶盖,并且插入吸管,面带笑容递给我。
「睡不着了,」我耸耸肩膀,「谢谢。不过怎麽会是这个?」我指着手里的瓶装饮料。
她旋开她自己的饮料,「喔,听朋友说运动饮料可以解酒,我是不知道啦,因为我也没有喝到很醉过,试试看罗。」她插入吸管咕噜噜地喝了起来。
我点点头,一口一口慢慢喝着,我想才刚入口,就算饮料有效,现在也不可能马上就发挥功用。
「想聊聊吗?」她偏过头问我,收起了笑脸,换上一副认真表情。
我耸耸肩膀,「不过就是失恋。」
「我想也是。」她拍拍我的肩膀,「没关系,你这麽好,值得更好的。」
是吗?我半信半疑地想着,而守门人则轻声笑了笑。
好不好是一回事,只是你没有被爱的资格。守门人嘲讽道:都受了这麽多教训,还没看清这一点。
我勉强不去听守门人说些什麽,只是看向小沁,无奈地苦笑。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了一阵子,她才像突然想起什麽似地开口问我:「倒是无家可归是怎麽回事?」
我放下手里的饮料,摇摇头,「我不想说。」
守门人打趣道:她可以去问她妹妹呀,这种八卦,很容易取得。
小沁一脸拿我没办法的样子,耸了耸肩膀。
接着她叹了一口气,「好吧,但你之後打算怎麽办?」
「什麽打算怎麽办?」我一脸疑惑。
她无奈地打量我的表情,但我不是在装傻,而是真的不知道她在问什麽。
「我的意思是,你总不能一直流落街头之类的吧。」看我一脸傻样,她只好叹气然後解释。
「哦,我打算自己在外面租房子,只是也不知道要从何找起──」
「你不回家!?」她一脸吃惊,「你才几岁啊!你要离家出走!」
我沉默,不知道从何解释起自己的家庭背景,才想着要如何开口,却看见守门人怒瞪着我。
在她怒目相视的同时,我感觉到一股深色浓稠的暗流流过心底,接着蔓延到我胸口,试图淹没我让我无法呼吸。
我痛苦地低下头,将头埋进双臂间。
我不会说的,我不会说的,你放过我好不好?求求你!我嘶声力竭地对着守门人大喊。
她扬起一抹冷笑,随後那股暗流才逐渐消褪,我也终於喘得过气来。
「怎麽了,你还好吗?」小沁搭住我的肩膀,满脸忧心地关注我的身体状况。
我抬起眼,摇摇头,「没事,我没事。」
我从来不知道守门人下手竟然能这麽狠。
从惊吓中回复之後,我咽了咽口水,决定简单地带过一切。
「我不是离家出走,」心有余悸地喘息着,我解释,「而是在那个家里,我已经没有办法生活了。」
不知道为什麽,在我解释自己离家的理由之後,小沁的表情突然柔和了下来。
「你说你打算找房子,」她表示同理地点点头,「但就算找到了,你要怎麽付房租?你才高一而已不是?」
「我可以打工。」我不假思索地回答,虽然我知道要以打工支付生活费谈何容易,但眼下,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我拿起眼前的运动饮料,不安地喝了几口。
「你确定?」她怀疑地皱起眉,「高中的课业压力不是很大吗?你应付得来吗?」她打量着我喝饮料的侧脸,继续补充着,「我妹没在打工,生活费都是家里供应,但她光是读书就得读到晚上一点多才能去洗澡睡觉,有的时候还要补习。」
我点点头。这些我不是不知道,但事到如今我还能怎麽做呢?
看着我坚定的面容,她叹了一口气,「如果你真的已经下定决心要离家独立生活,也许找房子这方面,我可以帮你。」
我犹豫了一会,之後抬起头,看着她诚挚的双眼,以及她眼中太多我解读不出的情绪。
「你要帮我?」我一字一字小心翼翼地问出口。
她点头,「嗯,其实和我住同一层楼的室友最近搬出去了,房间现在是空的,还没出租。」
「这样啊……」我点点头。
她笑了笑,揉揉我的头发。从她的双眸里,我似乎看见了她情绪中某种波动,彷佛她有过与我同样的经历,彷佛她就如我一样明白,有家归不得的滋味究竟是何等辛酸。
她率性的笑了笑,收起伤感的眼神,开口问我:
「怎麽样,要搬过来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