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繁華如夢 》 (繁華三部曲) — 第一部: 繁華初現 / 第7節

十月是个热闹的月份,假期一个接着一个来,贾天佑想要回乡下一趟,一来刚考完月考,再来姊姊贾小玲准备要订婚了。

从小姊姊和他最亲,不只身材脸型相似,连喜欢文学爱看小说这件事也相像,姊姊来信要他抽空回家一趟。

眷村是一个奇怪的小世界,大江南北,各路英雄群聚於此,彼此的老家在大陆可能相隔万里,现在却鸡犬相闻。

说到鸡犬相闻,还真是不假,家家户户养鸡,也靠它生蛋补充蛋白质,特别是小孩子们。不过鸡蛋不是那麽容易享受到,必须要有丰功伟业才能获得,例如月考第一名,或金榜题名时,贾天佑从小就有很多机会享用这道美味。

贾天佑在村子里也算是个传奇,那时候的初中还是要用考的,不像小她两岁的妹妹,拜九年义务教育之赐,成了第一代国中生,免於联考之苦。

贾天佑很会考试,联考差两分就满分考进省中,村里的人常看到他在村外竹林里读书的身影。

贾天佑初中毕业後放弃保送省中的机会,一个人负笈远游,考上台北也是台湾最好的明星高中,让他成了许多父执辈用来勉励後辈的一个典范。

摇摇晃晃的大巴,穿山越岭终於来到村子。这样的交通条件,让小村甚至整个乡镇的发展,都迟缓很多,好在事情终於有了转机。

贾天佑听说明年或後年,当政者决定开始兴建一条贯穿南北的高速公路,到时候回家的路就不再那麽遥远了。

贾天佑身处台北都会,各种消息都比村里的人早一步知道。

「小贾回来啦!」

村子口的婆婆妈妈们,三五成群坐在树下聊天乘凉。

这些人都是看着贾天佑长大的,他们的丈夫很多都和贾天佑父亲一样,在附近的空军基地上班。

有些妈妈下雨天还帮过他家收衣裳和腌肉的,尤其是初中和他同班的孙伯凯妈妈,胖胖的手,像看到电影明星一样,紧紧抓着贾天佑的胳膊。

贾天佑一一和他们打招呼,王妈妈李妈妈没停过,像过五关斩六将一样,穿过层层包围的兵马,过了两排笔直的巷弄,终於到了自家门口。

他长长地在门口吁了口气。

「看看是谁回来了?」贾小玲笑脸盈盈的站在门口,看着贾天佑。

贾天佑进门後,在老旧的藤椅上坐下,从随身的手提包里拿出张黑胶唱片,

「姊姊,这个给你」

贾小玲接过来高兴地看着,透明胶皮下是一张留着清汤挂面学生头的四个大男孩照片,横过男孩头上是一排清晰的大字---披头四合唱团。

贾小玲惊呼起来,「你怎麽知道我想要这个?」

「这个家没人比我还了解你了,你总是走在时代的最尖端。」贾天佑笑着回答贾小玲。

「对了,怎麽没看到爸妈?」

贾天佑没事先告诉爸妈他要回来的消息,他想给他们一个惊喜,今天星期天,他以为他们会在家的。

贾小玲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

「妈打牌去了,不知道在哪个牌搭子家,爸刚出去找她回来做午饭,我们都还没吃哩!」

贾天佑想起小时候,兴冲冲地拿了第一名的成绩单回家,准备让妈妈高兴,最後却是在同学家的牌桌上找到她。

母亲没有看贾天佑手上的成绩单,只从牌桌上抓了两个铜板,叫贾天佑自己去巷口买四川凉面吃,妈妈专注牌桌的眼神,贾天佑至今忘不了。

「不谈妈了,你应该饿了吧?我到厨房帮你煮点饺子先垫底」

贾天佑摇摇手,他想等爸妈一起吃。一家人好久没一起吃饭了。

「不要忙了,吃饭没那麽重要,倒是你的事怎麽决定得那麽突然?」

贾天佑很好奇他未来的姊夫是怎样的人,姊姊的条件不差,追求者前仆後继,是什麽样的人能雀屏中选,赢得芳心,贾天佑真的很好奇。

「你们都以为我会选个天上飞的,连我自己都以为我会做个飞官夫人,最後却选择了他」

贾小玲呼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他是搞地勤的,老爸说嫁飞官容易变成寡妇,所以……」

「会後悔就别做,做了就不要後悔,老弟我衷心祝福你找到真爱」

贾天佑不等她说完,抛下这句话。

千金难买早知道,万般无奈想不到。

如果人能够预见未来,世界上就不会有这麽多後悔的事和後悔的人了。

「你真的长大了!说话开始有大人味儿」

贾小玲笑着对贾天佑说,这个稚嫩的弟弟去了一趟台北,怎麽就变成熟了。

贾小玲正想再说什麽,门外传来一阵争吵声。

「爸妈回来了!」

贾小玲边说边站起来准备开门,门砰的一声打开,贾天佑向着刚进门的矮胖妇人喊了声妈,妇人抬头看了贾天佑一眼,什麽也没说,就迳自进厨房了。

父亲憔悴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在贾天佑对面坐下来,贾天佑在这种气氛下,实在不知该说什麽好。

他知道母亲是爱他的,贾天佑听说母亲当年一面背着他,一面替人做衣服,得了脊椎侧弯的毛病。

贾太太是这个外省村子里唯一的本省人。

贾天佑也听说母亲会嫁给了父亲,一方面是由於外婆作人家的小妾,母亲在家族中身份尴尬,从小就得处处让人,也什麽都要做。像是到田里捡别人遗弃的小蕃薯,回来刨签晒干,或是腌酱菜,从小就没有所谓的欢乐童年,让她萌生早点离开那个家的念头。

另一方面,就是她对父亲有恩,那是在228事件本省外省发生冲突时,母亲用她的身份保护了险些受害的父亲。

贾太太刚嫁过来时,还不习惯和这些外省太太们来往,因为这些外省太太都有些奇怪的优越感。另外语言的隔阂,让贾太太和她们常有鸡同鸭讲的情形。

贾天佑听大哥说,後来因为母亲本省人的身份,在村子里必须和附近农家交涉时,例如过年要借用农家的石磨磨糯米做年糕,或是有人想拿眷粮发的在来米,和农家换好吃的蓬莱米,母亲就成了唯一的外交代表,大家才开始对她热络起来和她来往,甚至主动教她打麻将,拉她做牌搭子。

这对於母亲来说,填补了从小被人忽视的遗憾,也填补了没有娱乐的这些年。打牌成了她晚年唯一的乐趣和寄托,尤其是在贾天佑北上读书後。

母亲是爱他的,贾天佑知道,小时候母亲每次打牌回来,都会带些糖果给他,因为他是她的骄傲,母亲总是告诉她,那些牌搭子都说她儿子好厉害。

一顿饭下来,众人静默无语。

饭後,贾天佑和父亲简单的报告了在台北的生活状况,就告别了这个家。

贾小玲坚持要送贾天佑到车站,贾小玲和贾天佑约好,下次回来带他和未来的姊夫见面。

车子离开村子,已是华灯初上。

车上的人,有些已经开始昏睡,贾天佑看着窗外,脑海里浮起母亲和父亲的身影,两个乱世结合的人,组成了一个叫做家的东西。

婚姻到底是什麽?

有人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

但是父亲和母亲并不是相爱成婚的,他们就像胡适说的,中国的夫妻大多是结婚後才开始相爱的,尤其是旧时代媒妁之言而成婚的。

贾天佑认为胡适好像只说对了一半,贾天佑觉得那不是爱,是依赖。

生活上的互相扶持,病痛时的互相照顾,贾天佑认为那叫做恩情。

那是在友情昇华到爱情,爱情昇华到亲情,最後亲情再提升的终极结果。

没有恩情,那亲情爱情甚至友情都难以长久。

如果胡适还在世的话,贾天佑真想学李敖一样,写信给他就教一番,贾天佑在真理思辩上,可从来是得理不饶人的。

想到这,贾天佑得意的笑了。

车上昏黄的灯光,照映着车窗上贾天佑满是笑意的脸,也照映出邻座沉沉入睡的女孩。

贾天佑想起了黎子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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