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男廁的角落 — 男廁的角落<14>—阿嬤的回憶

「宇辰,你的脸色不太好看。」

坐车回学校时,江宇辰几乎不太跟朱靖柔讲话,只推说他累了,想稍微闭眼休息一下;但这心思敏锐的女孩仍是找到机会跟他搭话了。他勉强牵起唇角,说「我没事」,然後心虚地回避她关怀的眼神。

现在的他就连应付都感到力不从心。

他还以为阿玉不过就是爷爷的旧情人,没想到竟然是他的奶奶;单纯论血缘来看,阿玉才是他的亲奶奶!

她为何不说?难道也是因为顾虑着奶奶的立场,以及她知道他并不了解爷爷曾经再娶的这件事实,所以她选择让他自己去求证、找答案?

知道阿玉就是他的阿嬷,确实可以解释很多事情,不过,他还有问题想问她;就算他是她的孙子好了,他的事情为何能够让她特别关注,甚至不惜让她特地来到凡间一趟?她口口声声说是为了爷爷,但就除了手术之後那次恶梦之外,她并没再要求他替爷爷多做些什麽,甚至就连传递她现身在他面前的消息都不让他讲;他感觉阿玉并不是为了爷爷而来——那是个藉口,真正的目的还是在他身上;但那究竟是为什麽?

他摸着口袋里的照片,那张照片最後他还是从老家带出来了;其实他不必把照片带着,毕竟他已经透过照片知道阿玉真正的身分,但是,他想让她亲眼看一看;她虽然知道很多他们家的事情,却不是很确定爷爷是否妥善保留这些老照片。

给她看到,她一定会很高兴。江宇辰明白他能为这在世时毫无见面机会的阿嬷做的很少,这是一件小事,但对她老人家来说,却是能让她感到高兴的大事。

如果现在的他只挂念这件事情的话,或许他还能跟朱靖柔有说有笑的;问题出在於他们要从老家回到学校之前,莫维传了两条LINE讯息给他。

『芊芊来过我这里。』

江宇辰看到时,整颗心不住往下沉,他不敢想像芊芊真的跑去质问莫维了;然则真正让人头皮发麻的还在後头。

『她说了你一些事情;我不知道我该怎麽看待这些话。你回来之後给我一个讯息,我们晚上两兄弟找个时间碰头。』

江宇辰怀疑芊芊出卖了他,她会不会在莫维面前把该讲的、不该讲的全都告诉他了?要是这样,他今天好不容易拉着朱靖柔回家的举动,连同这些年来他所做的一切就会化为乌有。

他这个妹妹做事情一向只凭感觉不顾後果,如果、如果芊芊真的说了……江宇辰突然想起今天吃饭时爷爷的笑脸;让他老人家难过,是他最不想看到的事,然而讽刺的是,破了他一手策画的局的,居然是自家人。

他瞄了莫维传来的讯息,刻意不去打开以免标记「已读」;他很想装作没看到,但是莫维是那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个性……该来的还是要来。江宇辰轻轻闭上眼,同时感觉到眼角透出深切的酸涩感。

顺哥载着他们先到朱靖柔住的地方,他微笑地与她道别;她与他约了明天晚上共进晚餐,他答应了,然後让车一路开到他住的那间公寓门口。

他下车前忍不住揩了揩眼角,顺哥担忧的眼神从照後镜反射而来;他习惯性地给了顺哥一个微笑,轻声道了谢,提着迷彩背包走上二楼。

莫维的房门关着,他似乎在家;江宇辰暂时没有力气面对他,至少先让阿玉看看照片再说。话说回来,今天回老家一整天都没感觉到阿玉跟在他身旁;是因为知道他要回去看照片,为了避免尴尬,所以没现身?江宇辰发觉就算他知道阿玉是他的阿嬷,但不熟悉的人就是不熟悉,对於阿玉的想法他也无从猜测起。

转开门锁时刻意放轻了力道,江宇辰走进房间,开了灯,才放下背包,准备换下已经穿了一整天的衬衫时,那个身穿白底黑点洋装的女孩宛如浓雾聚集,凝结成人形,飘在空中。

「安怎?哩有找到否?相片。」

江宇辰听着她雀跃的嗓音,抬头直视着她,「阿嬷,哩是安怎不跟我讲哩的身分?」

阿玉楞住,然後露出满意的笑容。「啊!哩这个死囝仔埔!我这呢啊年轻,哩竟然叫我阿嬷!」还是不改她活泼爱说笑的本色,她缓缓降落至他面前,又叹了一口气,「是讲,能够听到哩开嘴叫我阿嬷,我还是感觉很欢喜;我当初生下恁爸爸才没几天就过身了……我才抱他没几次。」

江宇辰忽觉鼻头一酸,想起了照片里她凝望大伯时慈爱的眼神,他从口袋里拿出照片,展示在阿玉面前,「阿嬷,哩看!这是我从阿公书柜内底找到的,伊还是很挂念哩!」

「啊……这是我抱阿祥的相片。」阿玉很想伸手接过照片,但是随即又明白她碰不到,只能睁着眼睛看。江宇辰能感觉到她因激动而颤抖,她的眼角立刻泛起泪光。「小宇……哩甘知影?这件衫……是恁阿公在我生下阿祥那一年生日送我的……我很喜欢这件衫,结果,我过身的时阵,阿泉就为我穿上这件衫……」说到这里时,阿玉已是止不住泪,「所以……哩看到我,才会是这般模样。」

「阿嬷……」江宇辰四处张望,随手找了一本书,把照片夹在书页上,然後让它靠着墙面,「这放在这里给哩看……我再返去找,把有哩的照片都拿来!」

「免啦!傻囝仔……哩拿这呢多旧相片,恁阿公甘讲不会问?」阿玉抹着泪,轻轻对他挥了个手,「有这张就够了,哩已经知道我是恁阿嬷就更加好办了……以後哩总不会对恁朋友讲我是阿泉的查某。」

听到「查某」一词,江宇辰登时一脸困窘,「拢是哩啦!谁叫哩不跟我讲哩是阮阿嬷!」

「我就是不跟哩讲,我怕哩误会,以为我讲『白贼』。」「白贼」就是说谎。「明明我阿嬷三年前才过身,为什麽又跑来一个年轻查某讲伊是阮阿嬷?」阿玉终於恢复了笑容,「哩一定会这样想,我讲的对不?」

他难为情的点点头,望着阿玉,这才又想起了另一个问题,「阿嬷,既然我已经知影哩是阮阿嬷,那这样哩可以跟我讲,为什麽你要一直待在……」话还没说完,他房间的电铃就响了起来。

江宇辰差点没跳起来,他的心跳突然加速了;下意识地与阿玉对望,不料阿玉却是一副了然於胸的表情。「哩的问题等欸再讲,哩的朋友来了。」

是他刚刚不小心跟阿玉讲话太大声,所以引起了隔壁的莫维注意吗?他下意识遮住只穿一件背心的胸前,然後对门喊了一声「等一下」,紧接着打开衣柜找衣服套上。

「恁小妹下午有来找伊。」

「我知!」他叹了一口气,套上一件乾爽的棉质长T。

「讲到恁那个小妹……」阿玉也不禁摇摇头,「怎麽这呢不会做人?我看哦,是恁们都太宠伊了!」

「阿嬷……要念阿桦等一下再搁讲,我……我先跟伊讲一下话。」他指了指门口,而阿玉忍不住噗哧。

「我看吼,不只是一会儿;好啦,哩去没闲!」她意味深长的微笑,换来他一记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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