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宛如 — 10-5

原以为只是和皇帝面对面坐着,吃个饭,於是在我进殿时,我着实傻住了,司海推推我,提醒我应该从容进入。

厅内塞满了人,有的敬酒、有的聊天,但这些人都在我进厅时静默了,坐在最内侧的皇帝捋着胡子,眉眼带笑,我镇定而快速的走到皇帝面前,而他要我坐在他身旁的位置。

我下意识的看向司海,然後就看见他非常轻微的点头。

坐在皇帝身侧,我很是不安,这时皇帝又大声宣布:「众爱卿,善宛自幼便失踪,寻找已久,所幸皇天不负苦心人,善如终於回到朕的身边。」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众位大臣齐声说道。

「今日是善宛归来之日,定要来个不醉不归!」接着又是群众的欢呼,这让包夹在中间的我,很不能够适应。

皇帝大掌一挥,婢女呈上酒杯,我接过,向她点头道谢,而这举动让她无所适从。

而无所适从的我就只能不停把杯中物饮下,一杯饮尽,婢女又适时酙了一杯,於是不知不觉间,世界迷茫了,那些官员和身旁的皇帝,也都不再重要了。

「善宛,你还好吗?」皇帝转头关切我,我的脸是不是很红呢?有些热烫。

「我很好,我很好。」头重得像是随时都会垂下,我只好以手撑住额头。

皇帝命司海带我回寝殿,他小心翼翼的抱起我,冷静而不带一丝感情的,我不自在的扭了扭,此时已经走出皇宫,我再也忍不住,扬起头问:「司海,恩人怎麽样了?」如果我直接说出他的名讳,让人听去了也不好。

「他很好,你毋需担忧这些。」

呢喃一声,我沉沉睡去。

从那时开始,对於一切事物都毫无兴趣,又或者说,除却那些烦琐的事情之外,我更乐意安安稳稳的躺在床上,任由困意侵扰。和中毒时的情况不同,并不会让我想反抗或是挣扎清醒,而这一睡通常就是很久,也许是从天明到天黑,甚至有时候我已经不能确定自己是否睡上好几个昼夜。

清醒时,通常床边会放上温热的食物,有时睡久了,食物冷却了,婢女便将托盘及盘上的食物一律清走。

补充水分和营养之外,其余时间都用来睡眠,说也奇怪,我并没有做任何消耗体力的事,就算先前长途奔波,睡上一晚也就没事了,但自从那天晚宴之後,我就没再见过寝殿内婢女以外的人,而我总是疲惫到无法思考,也没去问自己的身体状况或是外头发生的事。

有一次,我听见一阵交谈声,似近似远,听得不真切,但似乎不是作梦,我勉强稳住神志,却无法睁眼。

「都唤半个时辰了,该怎麽办?」一名女子说。

「能怎麽办?先替公主换套衣服呗。」另一名女子说。

接着又是昏沉,但我知道不久後又稍微清醒了些,这时是一名男子说话:「人呢?」

「公主尚在就寝。」

「外衣换上没有?」

「皆妥。」

脚步声由远而近,我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人触碰,那人动作轻柔小心,似乎怕我摔着了。

像是在云上,我尽情徜徉,遨游在云海间,倏地,一股热气从胸口袭来,烫得我从云端直直跌落,我全身一震,双目圆睁,映入眼帘的是司海熟悉的脸庞。

「这能够帮住你集中精神,你深吸口气。」我不明所以,但仍是吸气。「很好,现在精神有好点了吗?」

「我……」久没说话,似乎生疏了,我清清嗓子,又再次出声,这才发现不是喉咙的问题,而是脑袋的问题。我无法思考,想做什麽、想说什麽,总是来不及表达,就是慢了几拍,跟不上节奏。

「没关系,待会觐见皇上时,他不会刁难你。」他说这话很奇怪,但我语文表达能力出现障碍,头又晕眩,根本无法顾及其他。

路途中的印象只到这里,中途似乎又熟睡了,之後司海拍拍我的脸颊,我发现自己跪在地上,远远的黄色身影似乎是皇帝。

「皇上问话呢,宛儿。」能够睁开眼已经费了我不少力气,我无睱思考,更无睱应答。

「这事,你同不同意?」洪亮而低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传进我耳里,是震耳欲聋,我下意识摀住双耳。

先前双手支撑身子,现在少了支撑点,这下子我只能向前倒,司海及时接住我。

「宛儿,你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发震的声响令我身子一软,只能靠在司海肩上。

一旁幕僚附耳在皇帝上边说了几句话,不一会,皇帝改口问:「若是同意,便颌首,我立刻让你回去。」

我茫然,司海见状,伸手往我顶上一按,而这就是点头的意思了。

皇帝满意了,捋着胡子,笑容满面的命令司海带我回去。

我的记忆只停在皇帝笑容可掬的模样,接着眼前又是模糊一片,直至坠入黑暗。

「对不起……」记忆中,朦胧中,有个人这麽对我说着,也许是在梦里,但是那股歉疚,却是如此深刻,微微的敲进我心坎。

一成不变的日子继续维持,有时想摆脱固定的模式,但一股更强大的力量抵制着仅存的薄弱意志,因此只能溃不成军,纷纷弃械投降。

今天的早膳是粥,我记得了。

今天晚膳有鱼汤,还有什麽呢?那麽早膳又是吃什麽?

昨天吃了些什麽?那是昨天的事了吗?还是更久远以前?我究竟沉睡了多久?

这样的念头不时徘徊脑海,而不消一会又消失殆尽。

记忆的堆叠不是不存在,而是我无法将之翻找出来,何况是拚凑。

婢女叫什麽名字?

司海呢?

现在是什麽时辰?

不过那些好像都不再重要了。

我能想的,我能做的,除了生理需求以外,已经失去了常人该有的能力。

有时有些微的想法,但迅速的被掩盖,这种情况只是日益增重。从思考一件事情,变成思考一个句字,最後脑海勉强只能浮现简单的字词。

天空。

床。

人。

"宛儿。"

那瞬间,我彷佛在海上抓住了一块浮木,我跟着,试着化成声音,但更多的空白填塞了运转的逻辑,逐渐的,那块浮木漂走了。

我唯一的理智正式宣告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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