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我醒来时，已经七点了。
「哥，抱歉喔，一不小心就睡着了。」看了看手中那支萤幕裂了一半的手机，我说：「你说手机？好像敲到桌子摔坏了，我等等会请安妮拿去修……换一支新的？我是蛮想要ＤＧＥ那支新机啦，哥要买给我吗？黄色的，谢谢哥。好，那帮我跟张叔道歉喔，掰掰。」
电话那头传来毫无新意的嘟嘟声，我挂断电话，楞楞的看着自己的左手臂。
彷佛能够透视般，那层白色纱布底下的条条血痕令人怵目惊心。
又要好一阵子只能穿长袖了。我叹息着，但似乎早已习惯。
明明都已经这麽多次了，我却还是如此介怀。
国小五年级时第一次藉由伤害自己来减缓心里的疼痛，那时我真是吓都吓死了……
浩庭从小就是个早熟的孩子──我猜是啦，不然他也不会才十二岁就换四、五任的女朋友。
刚升上五年级时，他认识了一个隔壁班的女孩。一星期後，他们开始交往。
那不是浩庭第一个女朋友，却令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自从他们开始交往，浩庭不再每节下课都和我们一起玩，他的身边总是站着一个短发清丽的女孩，被他用温柔疼惜的眼光注视着；那不该在一个十一岁小孩身上发现的表情。
渐渐地，浩庭陪我和小风的时间愈来愈少，有时甚至一整天都见不到几次面。
这样的情况足足持续了三个月，仍然没有要停止的迹象。
跟从前不一样，浩庭跟之前的女友都没有交往这麽久；我开始坐立难安，这种感觉就好像心爱的玩具被人抢走一样，非常不好受，这时我才惊觉──我喜欢浩庭。
也因此，每次我看见他和那女生在一起时，心里是说不出的疼，可是我却不能说什麽，只能在一旁默默看着。
本来以为这种情形会一直持续到他们分手。但某一天，这微妙的平衡被打破了。
星期三最後一节是体育课，老师一如往常地丢了颗球下来让我们打躲避球。由於天气太热头有点晕，我便跟老师要求回教室休息。
临走前我跟小风说等下放学回教室找我，他说直接陪我回去就好。
从操场走回教室的途中，小风突然问我：「小漪，你刚才有看到浩庭吗？」
「好像没有欸。」不知怎地，有种不好的预感缓缓浮上心头，「这节Ｃ班是什麽课？」
「也是体育课啊，有时候我们两班不是会一起打球吗？」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小风也体贴地陪着我沉默。
经过厕所时，他转头：「我去一下厕所。」
只身一人走完这二十公尺，正要进入教室，我却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停在门口；男孩女孩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没有一丝缝隙，包括嘴唇。
几秒後，从男厕出来的小风看见的是我转身离去的背影。
我不停的跑，努力忍着泪水不让它从眼眶掉落。
跑进女厕锁上门，我开始嚎啕大哭。
我终於知道为什麽我这次会那麽在意他们两个的事情，因为浩庭之前的那几任女友看起来就是玩玩心态，但这次不一样，他认真了。
明明是我先认识浩庭的，白蕾凭什麽可以跟我抢。
我不甘心、不甘心！
哭了好久，我才想起小风还在等我。
整理一下乱掉的体育服，我慢慢走回教室。
远远就看见小风站在门口看着我，「小漪！」
「你跑到哪里去了？」他问，「怎麽哭了？发生什麽事了吗？」
我摇摇头，「小风，我们回家好不好？」
「回家？现在距离放学还有十五分钟欸！」他显然被我的想法吓到了。
「可是我想回家。」
看见我的态度那麽坚持，小风无奈的摇了摇头。
我就这样直接跑回家了，和小风一起。他把我送到家门口就开了。
因为早退的关系，车子还没到便只能走路回来，幸好学校离家不远。
打开门，管家叔叔正要出门，「小姐？」他有些惊讶的看着我。
「不要问。」我看见玄关有双摆放整齐的皮鞋，迳直走入屋内。
客厅里没有人，那哥哥一定在书房。
我匆匆忙忙上楼，快步走向走廊最尽头的房间，敲门。「进来。」
用力把门推开，我不顾哥哥讶异的表情，直奔向前，扑进他怀里嚎啕大哭。
哥哥只是轻拍我的背，没有说话。
良久，我止住泪水，抬头看着哥哥。
「怎麽了？小漪为什麽会这麽难过？」他替我擦乾眼泪，温柔地说道。
「哥哥。」我哽咽地说：「如果好朋友被别人抢走了怎麽办？」
「那就……」哥哥的嘴角泛起一抹微笑，「抢回来啊。」
他摸摸我的额头，将我送回房间。「小漪乖，努力去想要怎麽抢，想好了再说给哥哥听喔。」
「记得，为了这种事翘课只能有这麽一次，下不为例喔。」
晚餐後，我坐在书桌前思考哥哥的话。
想着想着，下午教室里的画面又再次浮现在脑海。心一紧，是窒息地痛。
像涟漪般，那感觉从心口向四周蔓延，在血液中冲撞着我的身体，像锥子一样刺得我满是伤口；我难受极了，随手拿起桌上的美工刀往手臂上一划──似乎是找到一个出口，体内的疼痛随着血液流失了一些。我喘口气，发现这不失为一个宣泄难过得好方法。
不久後，我的手臂沾满了怵目惊心的鲜红。
突然间，比先前更强烈的痛楚袭来，我才惊觉原来这麽好的方法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我疯狂哭吼、尖叫着，泪水和鲜血混在一起，形成一种妖异的美。
也许是我叫得太大声，房门被打开了，出现在门後的是神色意外的哥哥。
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哥哥的表情出现一丝赞赏。
他从浴室里拿出一条毛巾替我擦拭血迹，「小漪，你很聪明，哥哥很开心。」
他并没有看见我疑惑的眼神，迳自说着，「用这种方法来抢回朋友，在你这种年纪来说是很不错了。但是，为了别人伤害自己不值得，所以还是一样，下不为例喔。」
就在那瞬间，看见那大我十二岁的男人眼中透露出来的狡黠，我明白了什麽。
隔天，我带着裹着纱布的左手来到了学校。
一下课，我马上拦住浩庭，不给他机会去找隔壁的女孩。
「浩庭。」因为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我感到十分紧张，导致语气听起来有些僵硬，「我现在问你一个问题，你是要选我，还是要选白蕾？」
「什麽？」他莫名其妙地看着我。
「我的意思是，你要继续跟白蕾交往，还是要跟他分手，然後回到我们三个人一起的时光。」我将那一层层的纱布解开，露出那不堪的伤疤，「我手上这些伤口，你知道是哪里来的吗？」
「是白蕾拿刀割的！她昨天晚上约我去公园，然後把我的手绑住，当着我的面拿刀子割我！」
「因为她说，她嫉妒你和我的感情。」
「所以说，白蕾跟我，你只能选一个人；如果选了白蕾，我就绝对不会再跟你说话，直到你们分手。」
我紧紧的握着拳头，指甲几乎快陷进肉里。
有那麽一下子，浩庭眼中出现的是愤怒和怀疑，吓得我想要拔退就跑。
我怕，怕他戳破我的谎言，但我更怕他选择的是白蕾。
突然，他抓住我的左手，心疼地看着那些歪七扭八的线条。
「小漪。」他直溜溜地盯着我，一字一句说道：「我马上跟白蕾分手。」
那一刻，我松了一口气，「谢谢……」
现在想起来，我当时说谎的技巧真的拙劣到一个不行。
但浩庭还是相信我了，是因为比较信赖我的关系吗？我在心中小小骄傲了一下。
我起身，走回自己的房间。
客厅里那支残破不堪的手机，正无声的控诉着主人的暴虐。
与我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