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跟随这个男人学习,已经三年,但从来不知道他的中文姓名、年龄、家世,只知道他叫做LlyodMuk,Muk的中文姓氏是什麽呢?是穆吗?当她这样猜测时,Llyod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说:「从第四十六小节再来。」
Llyod,为什麽要咬手指呢?看你有八个指头都用胶布包着了,学琴的人要好好爱护一双手,更何况你有一双这麽美丽的手。就算单是看你的双手,也知道手的主人,有一副何等出色的相貌。
「停。第五十小节的第二个十六分音符停留得稍为长了一点。从第四十九小节再来过。」这样说着的时候,Llyod翘起双腿,双手叠於膝上,温文的模样,教人无法联想到他每天离开琴行後,就要剥开胶布,如饥似渴地咬破指头刚癒合的皮肉。
呐呐,你这样咬指头,有很多细菌的。还有,你家里的亲人见到,不会骂你吗?你跟爸爸妈妈一起住吗?你有兄弟姐妹吗?
「第三十二小节需要渐快,写着accelerando,你的渐快不够明显,从第二十九小节重来。」
Llyod,其实你不答我也知道喔。你身上不时有一股很淡的消毒药水味,所以,我猜你每天回家,会用消毒药水浇在伤口,但那样不会很痛吗?还是说,你会用盐?但是,纵使Lloyd没有一双完好的手,弹出来的乐章如此美妙精准,为什麽要屈就在巷城?为什麽不去维也纳,不去法国?为什麽……
「情感。」Llyod按着琴书,指着中间的一段,双眼润泽,他抿着唇,久久不语,再开口时,双眼深处多了一份隐晦的春情:「就算是Bach的ToccataandFugueinDminor,在技术背後还是有情感。你弹不出那种彷佛心肺被吹得膨胀、紧紧捏着,将要爆破并因而惶惑不安的徘徊,以及痛苦。」
然後Llyod给章悦弹了一次,她感受到他所说过的话,原来一点都不抽象。听完他的弹奏,章悦又想起三年前离家出走那晚的心痛,是那样的让人厌恶,无法直视,但又兴奋於自由将临的黎明。
为什麽你弹得这麽好?
「因为,那是我哥哥最爱的歌。」
Llyod,你一定很爱你的哥哥,要不然怎会为他背诵Bach的所有Toccata呢?那麽复杂,那麽使人不舒服的旋律。
「我并没有刻意背下来。只是,在等待哥哥回家时弹着,几年下来,都记得了。」
Llyod,你原来有个哥哥。那麽,他什麽时候回家呢?
「在我学会Bach的所有Toccata後,还是未回来。」
章悦从未见过Llyod的哥哥,但她明白为什麽他哥哥不回来。有这麽一个相貌柔美、性情冷漠的男人,倾尽他的青春与活力去等候自己回来,花费他工作以外的每分每秒,单为了取悦自己而练习那麽困难的乐曲,挣扎於痛苦之中,我的出现或消失能扼杀他的笑容,叫他此生此世都想念着我。Llyod的哥哥,一定是因为太爱Llyod,所以为了占有弟弟的所有思想与时间,而选择永远不再出现在他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