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放羊的他,調錶的她 — 第四章/何欣

有关那些青春的伤痕呀,这说来太高贵了──年少的我们该是快乐的,所谓悲伤及沉重,是否都离我们那样遥远,甚至没有谈痛苦的权利?

就算那麽多个当下,年轻的我们都是真实的体会着难受,但那都是微不足道的:比起成人世界一切纷扰迷乱,我们那些看似哭了就过了的伤,全是不足挂齿的可笑呀。

包括青春岁月中,那些几乎要被模糊的面孔:他们小小年纪就打工、贴补家用;他们猖狂、叛逆背後,渴望被了解的孤独;他们家庭失温,少了父或母或同时两方的爱;他们心里有一层障碍,怎麽也跨不过……。

於是这些、那些辛苦奋斗的脸庞,被忽略、被遗忘。

我们变得只记得自己的伤,而忘了别人的痛。

而叫徐铭鸿的男人,曾经也是他们之一。

徐铭鸿,同学提起这名字时各种的反应,可归类为三种──

第一种,「蛤?班上有这个人唷?」感到新鲜的睁大眼,搔了搔头:「长得怎样呀?功课好吗?」

长得帅或功课好的人比较难被遗忘吧?前者会时常出现在女孩们笑得花痴的谈话里,後者会在朝会的颁奖及老师的口头嘉许里频频出没,说他们实在是同学们的好榜样,通常也会在升旗的时刻给某些娇生惯养的家伙憎恨:谁教他们害得全校要多晒几秒太阳、多吹几时的冷风。

至於第二种,「啊……徐、徐铭鸿啊?」小兔子般胆小的缩了缩,余悸犹存的似的开口:「他好可怕哦,之前坐他旁边,跟他说话他也不理,叫他传个东西还会瞪我呢……他是不是讨厌我呀?」

呃……基本上呢,依此标准,他是讨厌所有人吧?

最後这一种,「噢干!那恶心的死乞丐!」哇呜,好直白、没水准的评语:「看了就反胃,制服都黑黑旧旧的,不然就有乾掉的血,他是每天戳破处女膜是不是?」

Well,真是糟糕。

一言以蔽之,班上对他的感觉:忽视、畏惧、嫌恶。

「欸!何欣,你看那两个啦!」

「那两个很恩爱啦,看到了、看到了!」我忙着写下节课要检查的习作,无奈地敷衍孙橘子的发言。

不用抬头也知道,腐女橘子肯定又盯上哪两个看起来很有开发潜力的男同学。

「不行啦,何欣你认真点看,这次是腹黑兄配上天然呆耶!」

相信聪明的你感觉得出,这位动漫狂孙橘子是多麽把现实和二次元世界相互融合。

孙橘子,这名字当然不是她的本名,她有个很小女孩的名字──啊,她在瞪我了,还是闭嘴为妙。

橘子不喜欢别人叫她的本名,可能她比较喜欢当水果吧?呵,不重要。

「呼──终於写完了!孙橘子你不用写啊?」把习作阖起,我解脱似地把笔往桌上一扔。

「你弱掉了啦!我上节理化课早就抄完罗。」

「喔?抄谁的?」

「林文玲的呀。」

「吼──都跟阿嬷一起干坏事。」哼哼,狼狈为奸。

林文玲和孙橘子,这两人搭在一起的时候,我百分之百会有被排挤的错觉──她们实在太中动漫的毒了。

像他们每次在我面前大谈追动漫进度、周边商品推陈出新,我都只能看着她们痴痴地笑。

啊,说得我太憨了。

「何欣你也去看动漫啦!」唉,问题是,在休闲方面我是个忠於自我的人,我不想干的事情,被迫从事,我也会做一点就不做了。

像是追动漫、迷轻小说、看奇幻故事,我都是完全绝缘体。

我唯一能接受的似乎只有三次元的小说了。

好的,我扯远了,我承认。

林文玲走过来:「你们实在太活在自己的小世界了,班上在屠杀祸害的活动你们都漠不关心。」

「噢,阿嬷又要碎碎念了是吗?」橘子嘀咕。

「屠杀什麽?」好吧,我确实是活在自己小世界有点严重,现在才注意到班上只有十分之一的人,其他都像是约好似的一起躲起来了。

而且我们班只有三十个人,更简单的说只有我们三个……怎麽都没有人告诉我们呢。

「立马想到徐铭鸿,」孙橘子耸肩:「仔细想想,班上会看不顺眼的只有他吧?怪阴沉的。」

「不是疲劳轰炸机阿嬷吗?」我提出质疑。

「何欣你真的很坏耶!吼──我哪有啦!我只是比较喜欢说话,比较会发表高见而已啦!唉唷橘子啊,我们来聊动漫不要理何欣!」

「你真的蛮吵的,阿嬷。」孙橘子支持我的论点。

「齁,气死偶了,都欺负偶!」

橘子看了看表:「是说全班不打算回来了吗?」

「啊灾,啊不然何欣、橘子!偶们也去看好不好?」这位老人家停不下唠叨呢,唉!

「都要上课了。」我看看黑板左上方的钟,再几十秒就要打钟了。

「反正人那麽少,老师也不能上课呀!我们这些乖乖留在教室的好小孩,搞不好等等就成了倒楣蛋被老师迁怒!而且我们不参与这种群体活动,其他同学会说我们不合群、装乖什麽的吧!反正要学着同流合污啦!不要那麽坚持人品高洁、正直有操守!唉唉犹豫什麽啦!快走吧!」

呃,阿嬷就是阿嬷,碎碎念疲劳轰炸机。

「何欣不要再看书了啦!快走了。」橘子拉住我的手。

呜呜。

其实二年爱班真的满有爱心的──嗯,二年爱班就是我们班。

一般恶质的国中生遇到徐铭鸿这等外星生物,早就撂人赌他之类的了吧?咱们班毕竟是学校偷偷安排的好班,连「屠杀」同学都很文明。

说到偷偷安排,well,我一个父母都是老师的朋友告诉过我,虽然学校会在表面上「常态分班」,依照智力测验将各种程度的人平均分散在各班,但其实学校也会回头查你的国小辅导纪录,看你的品行──举例来说,仁班的王大明和诚班的张小伟智力测验分数都很高,但王大明比较勤学,张小伟很爱玩,而学校要让诚班设为「好班」,把好的师资集中在那儿,就会把张小伟和王大明对调,於是「好班」诚班集中了聪明又勤学的乖宝宝们,仁班就集中了聪明却只会玩的小孩。

这就是为何学校明明「常态分班」,却老是有个班级成绩超好,有个班级成天作乱。

呃,这是坏心的学校为升学率所动的手脚呀,把资源及希望投注於一、两个班,让另外一、两个班愈来愈腐烂,不少老师说我们班就属於前者。

所以就连屠杀看不顺眼的同学都相当有气质……这可不是讽刺的语气。

我们这个年级算还好、没那麽明显了,我姐那一届更夸张:她待的那个「好班」每次段考都有十几个人校排前五十(一个年级将近一千人),之後升高中考试,她的同学有十几人念了我们县市第一志愿的学校。

反观另一个所谓的「烂班」,班上成绩最好的同学校排快要四百名,班上没半只念公立学校,到了三年级没半个老师愿意教他们,都是学校逼的。

好的,我的确介绍学校的黑暗运作有点久。

「何欣你看,他们都在那里!」

到了操场,橘子拍一下我的背、指着某处角落,如蚂蚁密集地聚集一群人,发出各种男生青春期正发育的粗嘎声,及女生恼人的尖锐叫喊。

「都上课多久了,不怕老师处罚吗?」这些人根本失心疯了。方才一出教室,就响起上课钟响,我不安地想若是班导来教室、在科任老师来之前管秩序,却看到一片漆黑外加教室空荡荡,他老人家肯定气坏的。

虽然这位老人家才三十岁。

「有事没事都一直带狗罩!狗喔?狗喔?」班上成绩好、人缘好的彭执泉大喊,指着徐铭鸿戴了两个多月的口罩。

「每次都瞪人!瞪人、瞪人、瞪人!你他妈不怕眼珠被挖出来唷?」成绩在全校排名名列前茅的萧楚恒冷冷地说。

「怎样?每天奸杀妇女唷?衣服上都是血,恶不恶啊?」和萧楚恒轮流当第一名的张宜祯是开黄腔大师,即使是此时依然要发挥他在念书以外的第二专长。

看起来,主要发言的都是班上成绩的佼佼者,骂人内容也比较有建设性。其余的,都负责叫骂助阵的,说白了就是胡乱嚷嚷,自己都不懂自己在干嘛。

君子争事,动口不动手,我们亲爱的国文老师若是亲眼目睹这如此符合的画面,肯定感动得老泪纵横。

身为众矢之的的徐铭鸿冷冷地看着所有叫骂的口,直视的眼神没有一丝畏惧,全是愤怒。

「你们怎麽也来了?」一副「你们不是应该在教室里装乖?」的惊吓貌,只是站在外围观看、没有加入干剿的陈重谚,转头见到我们这三个刚刚到的人,惊讶地问。

陈重谚的成绩介於彭执泉和萧楚恒之间,他後来的基测成绩可以念第一志愿,可惜他在第一阶段就免试贴到了第二志愿。

「只有我们在教室,老师也不能上课呀!搞不好会变成倒楣蛋被老师迁怒!何况如果不参加、不合群……」

「闭嘴!阿嬷!」我和橘子同时大叫,同样的话我们可不想再听一次。

此时前方中心一阵骚动,男生们发出为彼此壮胆的乱吼,女生则诚实地闪开、凄厉尖叫。

我们同时将目光望去──

徐铭鸿从口袋里拿出四把美工刀,把刀片一次一起推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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