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经济课的内容,我半点听不明白!」
半弯的月亮挂在夜空,走在路上的三人却没兴致欣赏。在自修室呆坐了近三小时,课本的内容半点进不了脑袋。肚子饿了,基和玲建议先祭五脏,天放下书本,走在往麦当劳的路上,不忘唠叨一番。
「我看你啊!」玲接着说,「上课时不是在修甲吗?弄得堂上吵吵的,指甲屑到处飞。肥妈坐在你旁边,怒瞪了你好一阵子耶。」
「就是课堂听不懂,我才要把握时间好好整理一下双手。」
「整来干吗?鬼才看你!」玲对天作个鬼脸,又再紧紧的握着基的手。
基和玲没有再掩饰,下课後大方的在众人面前把臂同行。
三人用过晚膳,正要离去之际,天惊见慧刚下班离去。玲见天失了神,便仿效肥妈般,一手敲在他头上。
「不要望了,你还要回自修室!我可不会替你执拾书本。」
天按着头,一脸痛楚的瞄向玲,怪她这般狠心。
「明天在学校不也看到她吗?」玲高举右手,作势要多敲一遍。
天双手抱头,便被玲拖着走回自修室。天边走边回首,看到慧离开餐厅,走到一名女子身边,便一起消失在转角处。
「哎!」天又按着头。
玲看见天的失神,不忿的又是一记棱角。基在旁边笑着。
在路的另一端,慧和好友捷并肩走上回家的路。
「难得要我陪你一起下班呢。」
「我怕独自离开嘛。」
「独自?天不就在那吗?」
「我就是怕单独跟他走在一起。」
「怕他侵犯你?」捷装出一副狼相。
「不啦。」慧轻推了捷一下,「就是不知怎的,跟他走在一起,感觉怪怪的。」
捷一脸诡异:「你春心动!」
「他又不是我的类型!」慧连忙否认。
「不代表你对他没好感。看你这般紧张的否认,不正是欲盖弥彰?」
「捷!」慧皱起眉头说。
「我看你,乖乖招认吧!」
慧噘一噘嘴,快步向前走,捷边跟着边笑:「你走这麽快,我可追不上,不若要『他』回来陪你走?」
慧听罢停下脚步叉起腰子,噘着嘴回望捷。
「你看你啦,只靠月色也看到脸儿红起来耶!」捷用双指戳在慧气得鼓起的腮,「脸红得这麽可爱,难怪『他』会这般痴情。」
慧心想,今天是找错了陪伴对象。
数天後,中秋前夕。
「假期好好用功,知道嘛。」
老师抛下了假期的「祝福」,同学们执拾课本,鱼贯离开课室。
「天,今晚也到自修室吗?」肥妈问。
「当然啦!」天边执拾边回答。
「中秋夜就不要读书了,松一松吧。」
「由他吧,他到自修室又不是为了温习。」
咏仪的回答引得大家掩嘴而笑。
由於是中秋节,留在学校的学生寥寥可数。除了刚补课完毕的中七文班外,就只有球场上的数名大男生。
众人从後楼梯走到地下,快走到地面的转角时,球场传来一阵喧闹。
「岂有此理!」
众人步出後楼梯,见颖怒拳挥向球场上的另一名男生。站在楼梯边缘的女生们先是退一步,然後不约而同的望向天。天叹了口气,便摇着头走上前。
「都已中七了,还是像蛮牛一般。」肥妈说。
颖站着不动,拳头握得紧紧的,怒视着地上的男生。
「颖,退後!」天大声喝止。球场上其他人也退到一旁。
颖听到天的呼喝,才稍微冷静下来,後退了三两步,看其大幅波动的胸膛,显然怒气未消。天在球场上有一定江湖地位,走到颖身前,颖也不敢再撒野。
「哼,输不起便不要到球场来。」倒在地上的男生回了一句。
颖又再激动起来。天用身体挡在面前,转头喝道:「闭嘴!」才发现躺在地上竟是志超。
志超左脸被揍得肿了一块,嘴边留着一片冷笑:「又没说错,输了球却要动手,懦夫。」
志超存心火上加油,颖的冲动要天使尽全力去阻止。颖动不了身,只好指着志超大骂:「你每每用身体压过来,还说打球?你根本是在打架!」
志超若无其事的站起来,摸摸脸上的肿块,依然保持那抹冷笑:「打篮球就是有碰撞,撞不了便回到波波池玩吧!」
志超身後的一伙跟着大笑,颖输了球又输了面子,竟哭起来。
「这麽多年,还是如此丢人现眼。」肥妈在旁边叹道。
天把颖推到一旁,再对志超喝道:「你先走吧,看你伤得不轻。」
志超的话是惹火,但错的毕竟是颖,天只得沉着气。
「这点儿痛,如蚊叮吧!」说罢便转身离去。
望着这不可一世的背影,天就有种说不出的咬牙切齿。回看沮丧极的颖,浑身不知是汗还是泪,天指示球场上的学弟说:「达,拿桶水倒在他头上!」
学弟先是一愣,看到天认真的眼神,才要动身,颖就站起来高双手作投降状:「无事,无事。」
「失礼!」天抛下一句便走到肥妈身旁,心里依然不忿志超的嚣张。
「虽说颖为人冲动惹火,但那大块头干得也有点儿太过了吧!」肥妈给了天一包纸巾,天也识趣的掷到颖处。
「但小妹妹们却十分受落耶。」咏仪抛了个眼色,着肥妈望向学校正门处。志超一伙正要步出校门,一众小师妹如蜂似蝶的拥上,跟着便喧哗起来,与校内的冷清、死寂格格不入。
「大块头是何许人?我在这读了七年也没看过他。」
「他叫志超,今年中六的插班生。」天把剩下的纸巾交回肥妈。
「难怪我对他没啥印象。这麽高大的俊男,我必定过目不忘。」咏仪装出一副可爱相。
「你就不要跟小妹妹们争一日之长短啦,阿婶。」向来口没遮拦的安就是喜欢究苦咏仪,当然要付出被咏仪猛打的代价。
校门前的喧闹依然,肥妈把天退回的纸巾放回口袋:「外型是得满分了,但他刚才的所为,人品似乎……」
「颖说他来自名男校,文武全才。」
「那为何要来这插班?」
「找女生吧!吃了五年斋耶!」
天说罢又受了色妈的一记棱角:「满脑子也是脏。」
中秋夜,天在空空的自修室内呆坐了半晚,课本是温不到,只是为了等待午夜的来临。
墙上的挂钟指着九时四十五分,提示读者闭馆的录音如常播放,仅余的数名学生缓缓的执拾书本,想他们也跟天一样,过着孤独的中秋节。天是有点庆幸,自己不是唯一的孤独人。
闭馆前五分钟的提示又再响起,管理员把部份灯光关上,当作无声的催促。
与平日不同的是,今天晚上使用者份外稀少,而且各人执拾的动作也份外缓慢。也许,大家宁愿留在这里陪伴其他孤独人,也不愿回家作个孤独人。
离开自修室,平日吵闹的电梯大堂,今夜也是异常沉静。管理员把大闸放下,天隐约看到其他人眼里闪出了一点忧伤,就像是慨叹节日的温暖被关上。
升降机徐徐到达地面,八月十五份外明亮的月色,引领着众人走上孤独的路。小路的尽头是大街,霓虹灯幻明幻灭,汽车飞驰而过,到处也是携着花灯嬉戏的小孩,又或是身上串满萤光棒的年轻人左穿右插。这份热闹,令小路上走过来的,更形寂寞。
天拐过街角,走进再熟悉不过的餐厅。想是节日的关系,店内也是冷清清的。
看到慧在柜台前,天毫不犹疑的走过去。
点菜、下单,两人的表现就如一般不认识的店员和顾客无异,这也是他俩早已养成的默契。
「今晚,甚麽时候下班?」天拿起餐盘,正要离去时,若无其事的问。
「今晚的营业时间到十二时。」慧刻意把下班时间说成营业时间,淡化对话的私人性,强调二人的关系,不过是店员和顾客。
没有回话,慧的冷漠天不是不惯,便如常的走到同一个位置坐下。
冷清的店内,客人换了数转,天依然看着餐桌上剩下的一杯没加奶精的奶茶。
慧正眼也没有看过来一次,虽然天的位置就正在柜台前方。他的等待对慧来说也是平常不过的事。
店里越趋冷清,除了偶尔一两群青年外,光顾的也全是单身汉。冷清,就是快餐店的节日气氛。
孩童在店外的路旁燃点起一根又一根的蜡烛,一根熄灭了,又再燃起另一根。烛火的明灭起伏,到头来也不过是地上残留的一片蜡渍。燃着的光辉短暂而迷人,过後的死寂却是这样顽固。正如世人都只爱感情澎湃时的不确定,却不屑感情冷却後的坚忍。
就在孩童为着刚燃起的蜡烛那熊熊亮光雀跃之际,突然脸色一沉,抬头望天,继而双手抱头的就往店内跑。路旁那点烛光,顷刻就被一串又一串的白丝所淹没,熄灭前却燃起了整晚最强的一阵光火,然後就再也没有起色,剩下半根未燃的竖在路旁,份外醒目。
未能尽情表达的感情,是否也最令人感慨?
中秋夜的雨,格外伤感。
店内霎时间充满了避雨的途人,店员有的忙着下单,有的忙着清洁地板,经理连忙在店门前放置雨伞套。就这一阵热闹,为店里带来一份温暖。
雨势虽不算大,却是下过不停。原本打算等待雨停的客人,纷纷冒雨离去,店内一时间又弥漫着热闹过後更伤人的一股寂静。
灯光徐徐熄灭,员工开始店内的清洁工作。天也识趣的执拾一切,把最後一口红茶喝掉,便走到店外。
雨越下越大,慧就在此时冒雨冲出店门,当天正咒骂自己反应慢连累慧要淋雨之际,竟发现慧奔向一男子身边。他轻轻的拭去慧身上的雨水,然後在窄小的两伞下,搂着慧走上回家的路。
天茫然不知所措,眼巴巴的看着二人,慢慢的走在原本只属於他和慧的一段路上。顾不得打开伞子,天在大雨滂沱下挣扎着,是否要跟着走?
跟踪别人是不道德,但脑海的问号就在不住繁殖。遥遥的吊在两人身後,说到底是暗中行事,雨伞这种醒目记认,收在袋里就好。
三个人,两前一後的走在往康景花园的路上。天的心跳如雷,不知是因为自己在做着不法举动,抑或是对眼前二人的亲昵感到不安。
在慧的家门前,男子收起了两伞。天远远看着,等着二人分开,却见两人一起走进大厦。
这一惊非同小可,天霎时也不懂反应。落下来的雨水,正好盖过了脸上的泪。就这一刻,天想起了那根未燃尽的蜡烛。
刚才的情景,天刻意不去想,但偏偏就在脑海不断重播又重播。越要自己不去想,其实越是在想,印象也越深刻。
「这脸,很熟悉……」天想到替慧顶着大门时男子露出的半张脸,肿肿的一块,再想到他嘴角的那丝浅笑。
天抹去哀伤,换之而来,是一股把泪水蒸发的怒意:「志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