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冥漾低着头。他拉下连着外套的帽子,垂着眼。
「呐。我绝对不会再带给任何人不必要的麻烦了。」他踢着脚边那公会派来的人,「反正,我现在不是以往的妖师,是一个路人。」
「路人?」
坠夕抬眼,似乎有不苟同之意。但褚冥漾只是耸肩。
「当路人是不会被怀疑的喔?」
闻言,褚冥漾笑了出来。
然後,他假装他忘了千冬岁被指派负责追捕他的这件事。
「还差什麽?」
坠夕轻轻一笑。
和她相处久了,褚冥漾完全可以预知接下来不会有什麽好事降临,他紧张地等着坠夕下达御旨。丝毫不知道看着如此的他,坠夕真的明白为什麽很多人喜欢捉弄他。
不过,接下来可不行乱玩。
毕竟覠是不可能去见他的。必须由他们。真是的,为什麽自己要鼓励覠呢?导致某位不在场的学姐更堂而皇之把这种任务交给了她,重点是还把前情提要的故事跟她说。
啊啊。
她果然没有进步。永远都是被人闹着玩的角色。
※
舞祈咬着下唇。
她处於不太清楚的状态。
这些人配着茶水坐在长廊上,边喝茶边说事情,很轻松就像自家朋友在聊天一样。虽然应该是正经事,可他们谈笑风生、你来我往,在她看来不如说是比谁笑里藏刀的技术好。
她没有加入。
愣愣的想着关於彼方、倥汐、覠的前世,她又不经意想到爷爷。
爷爷的冒险吗。
啊,先想眼下之事。这麽说来她这只手也要依靠别人恢复,在原地静待他们把所有事都处理好?那她的抉择永远不会有结束的一天,她的蜘蛛永远会是个卵。遇到族人又有尴尬的局面,他们总笑说不愧是爷爷的孙女。舞祈不希望族人因她而看不起爷爷。
爷爷和爸爸一样,都很伟大。很高大。在她印象里,他们的背影一般大,让人有安全感。
「舞祈,要喝吗?」辛西亚坐在她旁边,拿着一碗绿豆汤,「很好喝喔!」
「你不和他们谈吗?」
「嗯,然决定就好了。小玥也在,不会有问题的。」辛西亚将碗递到舞祈的面前,「虽然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不过,走到最後一定会有路的,现在就凭着直觉走。」
「直觉吗?」
「知道的事不一定要去理会,不知道的事不一定不能解决,一切端看於你的意志。这是小玥的想法,我只是借花献佛喔!」辛西亚站了起来,拍拍衣服,「好了,如果喝完记得要洗碗。我先回族里。」
「萤之森?」
「就在旁边。」
舞祈望着她。
辛西亚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但她踏着稳定的步伐,这是舞祈所欣羡的。精灵和妖师似乎在这里没有任何间隙,比邻而居,在爷爷年轻时,妖师是和重柳同属於时间种族,据说关系不好也不坏。
维妙的平衡。
但终是走向分裂。
不知道的事不一定不能解决吗?那麽,她自己、身为舞祈这个存在最想要做的事是。
什麽呢。
除了种族以外、除了不得不面对的义务以外,她想做什麽?
她不停不停问着自己。却一直没有回音。好像将一颗石子投入深不见底的山谷,可笑的是她不放弃、一直想听到回音。
「快喝完。快快快!拖拖拉拉、要吃不吃。枉费辛西亚好心拿给你。」
哇啊!
魔王出现。紫袍巡司恶狠狠的瞪着她,她不由自主迅速喝完清凉的绿豆汤。前者的表情并没有特别满意,但已经没有和方才一样发出如同恶鬼的气场,谁知,紫袍巡司的动作其实才正要开始。
「喝完了?好喝?」
她猛点头。
「三、二、一......」
......原来她大意了。褚冥玥就是在等她进入睡眠的那一瞬间。
褚冥玥接住差点摔在地上的碗,顺便让舞祈靠着廊柱睡。
「所以你们到底在玩哪招?可以告诉姐姐吗?」
正宗女恶魔噙着好奇,从上跳下。
「你不去谈?」
「不用了!我觉得现在发生的事更能挑动我的心!」
褚冥玥沉默。
她往厨房走去,没有回答。
「呦,打定主意不说?」
奴勒丽靠着厨房的门,褚冥玥勾起嘴角。
「你想玩的话,你在我这的记录看是玩的完玩不完?」
正宗恶魔抖了一抖。
不知为何,连她都差了眼前的紫袍巡司一大节。
水声停了。
褚冥玥的声音幽幽传来。
「我们只是顺着时间而已,不打算失去现在的生活。」
「真的。」
如果这就是她的觉悟,那自己弟弟的觉悟是什麽?巡司轻轻甩手,水珠一颗颗破碎。
※
这是梦境。
舞祈没来由的确定。但,会是谁的呢?
然後,幽灵似的男人朝她笑了一笑。
他是这麽自我介绍的。
「沝栬,背弃时间的人。」他笑着,然後指着前方,「你呢,再往前走会看到一个人,他是受了特别诅咒的孩子,我称之为弃绝之子,只不过他好像有一个更响亮的称号。」
舞祈眨眼,他的想法、目地,自己无从得知。可是,依稀能推断他应该是和妖师合作,将自己送入梦境的。她唇瓣颤动,却发不出成声的文字。
那男人温和的看着她,「抱歉,忘了说在这你是不能讲话的,因为这是他的领域。」
愣愣的,她傻了一阵。
可沝栬已经不见了,她四处张望,只换来背後的推力。踉跄的、走了两步。
重整步调,她凝视前方。
下意识探手臂,似乎被诅咒侵蚀的范围扩大,她耸耸肩。经历了羽族的事後,她思索了很久、慢慢地,她好像能懂,为什麽言讌可以像讲故事一样,述说这以前。如果这是代价的话,是成长的代价的话,她愿意,因为此乃无奈的意思吧。对於现实的无奈,不过反面来看,代表自己能处理了。
她希望她可以处理。成长到真的能称为爷爷的孙女。
一阵闪光,她眨眨眼,终能看清。
咿咿呀呀的摇椅坐着个少年,少年抱着比他自己小一号的人偶,哼着近乎失传的古谣。他的发如墨扫过摇椅扶手,摇椅被青绿的细茎缠绕,木头已有些绿苔的痕迹。他好像发现了舞祈,又好像没发觉。眼神溢满温柔与宠爱,像父亲对自己的儿子一般,他拥着人偶,精致的让人屏息。
少年突然抬起头。
舞祈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然而,少年先出了声,「你认错人了,我并不是他。」
「那......那你是谁?」
「说了你又听不到,也是白说。」少年叹息,他撑头盯着舞祈,「而且他放你进来和我聊天,可不是为了这种事。」
「是为了紫乌?」
少年摇摇头,「很近了,但不是他。是时间。你知道为什麽原世界和守世界会分合吗?」
「因为承受不住。」
「答对一半。是因为承受不住时间的异常。时间的异常会造成空间的扭曲,然後压缩又膨胀,就像所有物体一样受不了反反覆覆的体积变动,爆裂、分成一半。」少年邪邪一笑,「那谁又是那压垮骆驼的强力稻草?」
「紫乌?坠夕?」
「不,是彼方。」少年抚着人偶的发丝,细语呢喃,「他在精灵大战前、在世界分裂的当时,向时间许下不可能的愿望。然後,在分裂的时候逃到了精灵大战前。和倥汐他们玩了一阵,结果,被找到了。重柳族将他判死罪,命令所有族人对他杀无赦。」
「他许了什麽不可能的愿望?」
少年低低笑着。
像是冤灵在午夜梦回的声音,让舞祈无来由的心底微凉。
「他想要白的少女。白的首领第三个女儿。」少年玩味,接着是一连串嘲讽的谑笑,「怎麽可能,就算可能也不过会是悲剧罢了。」
「你......到底要我知道什麽?」
「知道?别太捧你自己,不过是要你真正入局。不然,什麽也......」
少年话未完,他若有所思望着远方喃喃。
木枝倏地分隔开舞祈与少年。谕示着时间已将超过。
然後,他看着她。
她则看到了牧羊人。牧羊人又被困在另一个以树木条做成的牢笼。
当她快惊醒时,一名熟人蹲坐在牢笼旁。
是坠夕。
※
当覠睁开眼时,她看到一名少年。
原来,妖师一族已经看了这麽远了吗?
她轻轻抚着他的黑发,低低的哼起旋律。是从哪听来的已然不重要,她只是想做点什麽。
突然,脚步声由远而近、纷至沓来。
咚咚。沉沉的、砸在少年起的结界之上。
「是谁闯入我等的领域?」
覠没有答话。
如果追究源头,说不定她必定是该还给他不少的。
「......安静。」本来睡在床上的少年将上半身撑了起来,他揉着太阳穴,「没事的。」
「可是......」
「如果这点信任也没有,我认为合作之事可以画下一个句点了。」少年子乌眨着黑而泛着微微异光的眼瞳,他一刻也没看向覠,「如何?」
那些人走了。
覠没有表示什麽,低头玩弄着头发,终是叹了一口气。
很轻、很淡。
就像静水上倏忽即逝的水纹。
「彼方。」她是知道他不会先说什麽的,所以先开口。「你要跟来吗?」
子乌还是没看她。
落了一地的尘埃。仍是毫无进展。过了半晌,子乌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情,点点头。
「你知道吗,覠。」
他突然细声说话,在她起身之时。
「你知道我是谁吗。」
※
「醒了?」辛西亚笑,「已经是另一天的中午罗!」
舞祈失神。
她也想这麽笑,知道路在哪、知道未来还有多遥远。她们很耀眼,妖师与精灵,真的真的,在她眼里就像在太阳光底下闪闪发光的钻石。
啊,对了。
子乌、少年、坠夕、沝栬......
「嘛,然说你醒了就去找他,他在延廊那看小孩子玩喔!」
「玩?」
「是啊,舞祈要不要玩玩看?」辛西亚将舞祈带来的东西递给她,「很有趣哦?」
原本,她的确对辛西亚所谓的有趣心动了......
结果,舞祈只觉得辛西亚绝对被那对表兄妹传染了,那根本不是有趣的层级!她都快怀疑其阴狠狡诈是不是因为彼此有仇了!
对此,然云淡风轻笑了笑,表示这不过是热身而已,成年人更精彩。
「你,是在等我说话吧?」
妖师首领还是笑。
「我想去找爷爷。」
「好,你回去吧。剩下的,就看覠了......」
「彼方他为什麽那麽执着呢?」
「学妹啊学妹。我也很执着喔,执着到不是简简单单就能放手。」白陵然撑着头望着妖师与精灵的孩子,愉快的比拼还在进行,「我想彼方也是一样的,如果他不侵犯到我的领域,我也能放着他执着,只是,他已经太过火了。」
白陵然的话一直是很轻的,彷佛是一阵徐风。但他现在说的话,却透着些些冷气。冷冽、不可踰矩的,在她的印象里,她从没看过这样的学长。
「彼方他做了什......」
「别知道的好。他只是干扰到我罢了。」
彼方他为了白色的女子,必定会经由时间方面入手。
妖师首领把眼睛眯的细细地。
时间种族中,有能力把世界搞得翻天覆地的、也就独有妖师了,褚冥漾和乌鹫、褚冥玥、他自身,他知道彼方已经开始布局了,他也有意无意警告过族人最近是多事之秋,萤之森他也亲自过去和冥玥重整一番,精灵不会是笨蛋。
谁都懂。
他答应舞祈有部分也跟此事有关。
还有韦天。隐隐约约,他觉得韦天有点危险。
「舞祈学妹。」
「嗯?」
「冥玥会是很好的护卫喔!」
「......她要跟我一起?」
天啊!
她将此生全部的希望贯注在对然的期待。
可惜。她不够幸运。
「你有什麽不满,直说没关系。学妹。」
哇啊啊啊啊啊!!!眼神杀人啊!!
与恶魔巡司同行......她释然的接受命运。
「没有,谢谢学姊。」
她僵硬的如是说。
「很好,那你赶快回去准备,我们马上出发。」巡司哼了声,扭头就走,「记得,一小时後在这见。敢迟到给我试试看。」
「小玥。」
辛西亚突然喊住褚冥玥,褚冥玥扬眉转头,以眼神询问着她。
「记得早点回来。」
只是嗯了一声,巡司朝着自家前进。她要和家人报备,还要整理行李。她才不会像那个惹人担心的弟弟一般,说也没说,即离开了。
可是,她是会支持那个傻弟弟的。
不过,她决不会有和弟弟一样的行径。因为,她的羁绊和弟弟不同,她和她的朋友、亲戚是比弟弟跟他们还深的,她呀,是离不开的吧?若是没有意外,她的选择会与白陵然相同,守着这里。这里,有辛西亚,有然,有一群要照顾的小鬼,还有两边跑的上班族。
她无声的笑了笑。
舞祈愣了,为此。
而白陵然将这事全收进眼底,呵呵笑的跟发现秘密的孩子似。
※
「彼方。」
混血精灵喃喃念着。他嘲讽的勾起唇角,冷酷的。
「你是不会赢得什麽的。你还记得父亲吗?」他特地在梦的交界处,说出一句又一句好似自语的话,带着他与生俱来的傲气,「他跟你说过的,步步错的话,只会自取灭亡。别忘了,你是从上古避罪而来,你是根源。」
「总有天,所有问题会回到你那,然後一并解决。」
「时间水滴也会回到原来的地方的。」
他笑了笑,鄙夷的、隐隐带着怜悯。
「你不知道,你对抗的是......」
然後,彼方的梦醒了。
彼方杂揉着头发,不屑混血精灵的说法。
他是会成功的人,明明就是白的错。他和那女子是真心相爱的,在记忆里他和她总是笑的幸福,都是白的错,说什麽不能再和外界有多余的瓜葛,见鬼的责任。她呀,是多麽的寂寞。她绝对还在等他的,一切都是白的错。
他呀,是对的。他生来就是要反抗没有意义的种族的责任,他才不想被顽固的规则给束缚住。所以,他可是对的,洛殇做的那些蠢事可是招来一卡车麻烦,洛殇是错的,故他给了他惩罚,虽然洛殇已经真正的去找主神了,但这种说法只会让他想笑。
哼哼。
他怎麽不知道他对抗的是什麽。
是那两个隐藏在历史的时间之中的黑和白。纯粹的家族。
也是该、腐朽了。
「倒下吧。」
他暗暗的祈祷。低垂的眼有说不出的虔诚和认真。
※
昏黄的色调中,伞阖上了厚重的书本。
他没有看向来人,纵使掐指一算也知道来意,他还是没转身。
「她说了,你们是平衡。」坠夕轻轻的说着,复诵着本属於覠的语言,「虽然已经半脱离了,但是这被创造出的容身之所可抵挡多久?这出戏该散了,该是下一出戏的上演,别逞强了。」
坠夕拍拍身上的灰尘,抓头。
「不过就我来看,你和覠有另个选择。像我这种人还不是活下来了?」
伞摇摇头。轻笑。
「该回去了。」
他淡淡的说着,听不出他的情绪。
「伞,本就是散。」夏侯的董事这麽说着,「时间到了,我自会让戏散的。」
「你都这麽说了,我也不便多说。只是,无殿如果剩下扇和镜,会有什麽後果。」坠夕起身,耸肩,「我这次被指派来的目的就是提醒你这件事,彼方之事落幕後,覠她就不便帮你什麽了。」
「你懂吧?」
坠夕一步一步向外走。虚假的夕阳余晖照着她。一片金黄。
「她说,彼方会引来什麽,你绝对知道的。嗯?」她抬头,半是自嘲的说着,「虽然我是吸血鬼真祖,不懂你们的事,甚至自身的问题都还未完全解决,但我比你们懂,选择为何物。」
「顺从自己吧。别管哪些血缘带来的见鬼之事。」
坠夕脸有点微红。
原本,她没想说那麽多的,但就跟之前旅途上遇见的人相同,当时间一久,即使不懂她覠会多说些什麽。大概是不希望他们跟她一般失去重要之物吧。
不希望他们跟她一样,什麽事也做不了。只能、不停不停的杀伐。那时候的、自己。
坠夕不想去看望伞的表情。
一定是、无奈吧。
可是她,终究说了这些话。她也不是不懂伞和覠在想什麽,只是有点不甘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