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点都没有想到蒋居然如此不胜酒力。
但真的……那支南非甜红酒未免也太好喝了，她和蒋不过喝了第一口，就抗拒不了地接连畅快啜口。
欢饮的速度快了，维言提醒，她才意识到自己已两颊红热；还没吃完饭，蒋一双眼皮就越来越松，等吃完，人也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维言打算把他扛回家，但苏晨想到他要扛着这麽大块头的壮汉爬楼梯，根本是件费力的苦差事。
「让他睡我这吧！」
维言一忖，「我来照顾他吧……」这醉鬼肯定半夜是要跑厕所的。
小客厅搬了风，他费周章地拉开了沙发床，把歪倒的人扔上床，蒋竟连哼一声、抬一眼都没有，呼声酣甜。
新居落成，这张沙发椅最终还是由他先躺了。
清早起床，两个大男人挤在一张沙发床上，苏晨踏出房门时愣了愣，很不习惯。才懵懵想起昨晚的事，不禁莞薾。
蒋睡得都快掉地上了。
她又回房把备用的毛巾牙刷找了出来，放在他们边上的小桌上。
起身时，视线忽扫过维言深睡的脸庞，晨喣的光透过柔白色的帘子，正温柔地洒在那深刻有致的五官上。
她竟蓦地闪神，忍不住看了第二眼。
他两道英气的浓眉蹙了蹙，苏晨突然回过神来，退後了两步，一瞬间血液骤涌上脸颊，迅速地热起来。
维言乍醒，并未发现她的慌忙，等坐起身看到她时，那极力淡定的脸上已收拾了痕迹，只剩两颊绯红未散。
「……早！」手里紧紧捏着细软的衣摆，胸口还心虚地砰砰直跳。
他弯起笑，目泛慵懒地道了声早，带着晨初的温柔。
「我一直听见鸟叫的声音……」他望向白色的细纱帘。
「嗯……牠们不是在唱歌。」苏晨怕他看见脸红，走去推开落地门，「清晨这种时候，是觅食的时间，每天早晨鸟叫声那麽热闹，是牠们打架争食的吵架声。」
她仰脸看着天空，脑子一团乱，「你没发现早上鸟叫得越厉害的天空，都会飘下几片细碎的翅膀来吗？是昆虫被捕食的残骸啊……」
她正经八百地说完後，背後却传来了低低压抑的笑声。
一般人不都会想到鸟的歌唱与欢乐吗？没想到苏晨想的是另一回事的现实……
这煞风景的认真逗乐了他。
他看着那张素净的脸，和一脸认真不解的样子，又想起了他们每一次短暂的见面交稿，她总是认真的指给他看一切要注意的细节。
她对版型编排、统一格式的挑剔顽固，就和现在一样老实得可爱。
这种认真於某件事物的神情，让人不禁想成为她眼中专注的那片风景。
他低下头，在这一汪清冷如水中，看见自己倒映的身影落进她的眼瞳里。
笑意安安静静地从他明朗的脸上消失。
她伫在早晨隐薄的雾气里，神情这样地安然，眼睛像平静的波心，即便流云行至，也不挽留任何天光云影。
就是这样抱定孤独的神情，让他总是惦记。
像有什麽催促着他开口，但也有什麽让两个人都害怕开口。
徘徊在情感的边界上，渴望能够向前一步探得她的心，却彼此相望，不敢再踏出那一步。
这些日子以来，胸口的温柔多深刻，挣扎也多汹涌。
她别开眼，不去看那映得金灿灿的瞳光，因为里头有自己的影子，让她害怕。
沉静的露台，维言听见她小声哼起曲调。
朝时迷茫的薄雾正缓缓被蒸散，他认出了旋律，骤地心头那股难受的挣扎抽紧了。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讶异
更无需欢喜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
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反覆的旋律中，他明白了，似乎能够明白什麽了。
渐渐在那首诗曲中，舒开蹙紧的眉头。
他和蒋回去的时候，苏晨把西装和风衣都交给了维言。
她始终凉凉得如同秋天，不冷不热不给压力的眼神里，是淡淡温柔的笑意。
「保重。」关上门前，他忽然转身对她说。
苏晨仰着脸，轻轻抿起了嘴唇。
「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你……不用担心。」她的唇边蓦然温融一笑。
他低头，沉默了声音，笑了一笑，目光忽然不知该摆在哪。
我走了。
挥挥手，看着那道高大的身影下了楼。
她的苍白的笑凝在脸上，有一种不舍的依恋，在他背转过身後，撕剥着她的心。
爱像一把温暖的枪，她美丽又绝望地静静看着自己……朝心口开枪。
※
她和他，极有默契的，不再见面了。
她如同不冷不热，带着丝凉的秋日，拂过心头。穿过夏天和冬季的她，不过是个酷热与严寒间，短暂的、令人留恋也惆怅的秋天。
──一不小心，就会模糊得消失不见的，季节。
他相信他对苏晨的喜欢，也如季节，是会过去的，只是时间的或长或短而已。
淑雅，还在国外等他……她才是他生命里恒常的四季，不是吗。
一无所知的蒋，仍在咖啡店里碎念着她跟维言的忙碌、难以碰头。
他不断的国内外出差，而她只在他不在时出现在存在咖啡。
「苏苏，你惦记维言吗？」
直到有天，他这麽问起。
她的思绪恍惚了片刻。
蒋看着，像什麽都知道了。坐进身旁的沙发里，把她的头揽进自己的肩膀上。
「我的肩膀给你靠。」
明明是不会哭的，可是在那刹那，心有些酸。
「傻苏苏……你是聪明的……」
苏晨静了静。「前面有死胡同……我就不会走下去了。」
维言何尝不是如此？两个人都是聪明通透的人。
「金鳞岂是池中物……情感上莫不如此。我只是个小池塘，偶尔欣赏，别有异趣。但见惯浩瀚江河的人，怎甘静水细流的一瓢饮。」她浅浅一笑，「维言也是个明白人，他无话可说。」
蒋搂着她，心里叹息又矜虑。
她在不该理智的事上过分清醒，这得对自己下多大的狠心才能办到？
「存在会一直在这的。」轻轻拍了拍苏晨，像安慰孩子似的。
她把脸挨近蒋的胳臂，卸下强打精神的疲惫。他的理解让她可以真正宣泄心里挥散不去的眷恋、犹豫……
如果老天已经注定了某些缘分，有些人可以在一起，有些人不能在一起，那又为什麽还要让他们遇见？
从那刻起，她就一直在问。
而老天却没有答案。
两人安安静静的坐了一下午。
「蒋，你放心，这只是小感冒而已。我很快就好了……」
不过是场来得又急又猛的心流感。
蒋望着她，一如往常地眉间挂着杞人的温厚，送她出了小径篱笆，仍站在那里望着她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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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讶异／更无需欢喜／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偶然》徐志摩
这首诗有两首版本的歌，连结於本书的简介栏。
苏晨唱的是黄秋生版的曲调(自行把低哑的男音脑补成女音XD)，此版有罂粟式的颓废风，有种暗夜迷雾相逢的感觉。
蔡琴版是以前某位书友看文後推荐的温柔情长版，余韵不绝，也非常喜欢。
就看各位觉得心中的苏晨是唱哪个版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