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咖啡馆里总是太过热闹,宣扬着和原先优雅风格不太一样的另一种明快的态度,而我大概是整个室内最幽静的角落,但却自信满满麽认为自己才是整个咖啡馆里最热闹的人。
我在等人。等我最好的朋友,阿留。
她上一通打给我的电话在两小时前,要我不管在做甚麽,除了不做会有生命危险的事,其他无关紧要的都立刻放下,到这间我们一直最爱的咖啡馆老位置等他。立刻,一秒都不能耽搁。
我在电话中还故作惊喜的问她,怎麽了,几个月不见,想约我也不是那麽突然的吧?
她语气中的兴奋简直要溢出听筒冲进我耳里,她说,你等着吧!你猜。
我边听着她的话边翻下床,才开始在桌上寻找我的隐形眼镜盒,她就挂了电话。
大概是因为突然站起来,眼前还有点迷蒙,头胀胀的,站在原地放空了一下,才开始缓慢的移动。
於是我现在坐在这里,眼前有两杯榛果拿铁,厚得像小沙丘的奶泡上撒了细细的可可粉。
那个新来的服务生大概觉得我很奇怪吧,点了两杯饮料却完全不碰,不停的经过我身旁,拿着托盘东摆摆西弄弄,偶尔收拾隔壁桌其他客人留下的杯盘,拿了抹布来把桌子来来回回擦了又擦,将一旁的盆栽微微的挪了位置,又领着下一组客人坐下。
他帮那组客人点完餐後又一次经过我,转头问我是不是需要甚麽?
我笑笑,就他一个人不知道,这里其他服务生包括店长都知道并且习以为常,虽然一阵子没来了,但他们显然还记得我和阿留的习性和喜好。如果我只点了一杯饮料,那麽就代表在我独自把它配着手边的小说喝完後,还会需要两杯饮料。如果我一开始就点了两杯,那我只会一个人静静的坐着看小说,而饮料像摆饰花盆一样应景的放在桌上。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源自於阿留可怕的迟到习惯。唉,这人。
距离那通电话也几个小时了,她也该来了。
果然,在一声有些距离的欢迎光临之後,有个好久不见的人在我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
她比半年前瘦了点也白了点,话筒里的兴奋延续到眼前,笑容在他脸上堆着简直快要叠不下,彷佛仰起头就会洒落一地阳光。
我问他,「怎麽了,有什麽好消息要告诉我?关於我的还是你的?」
她不答反问,「我不是让你猜吗?你先告诉我你猜了些什麽。」
我笑他无聊,看她笑成这个样子,这个好消息一定是关於他的。还要我猜什麽呢?她的好消息想告诉我还卖我关子?我看着她不以为然的说:「你以为你是谁啊,你以为全世界都想知道你的事啊?」
她嘻嘻笑着,「欸,咖啡我请。」
「再加一块提拉米苏?」我指了指後面的冰箱。
她睁大眼睛,「太坑了吧……好吧!」
他今天心情果然是太好了。我心里微微吃惊,但也很满意。我随意的开始乱猜,「怎麽,你捡到钱了?中乐透还是统一发票了?」
她摇摇头,「你真庸俗,想到的都是钱。」
「不然是什麽,难道你还做公益?」我哼哼笑着。
「你去死吧!」她送我白眼。
「不然是怎样?」我笑问。
「欸……」她居然有点腼腆,「我交男朋友了。」
「喔!真的假的,」我稍微睁大眼,接着懒懒的往椅背躺了下去,「我以为是什麽了不起的事,也就这样而已,交个男朋友而已,这点小事?」
「你的小事我的大事,」她习惯於我的装模作样,根本不理我,「你了不起,你看不起人家双双对对,喜欢一个人独来独往,觉得这才是完整的自我的灵魂,那你也不能干涉我们这种庸俗的人啊!」
「我哪有?你在说甚麽啊?」我突然被她这样一串骂得很无辜,瞪大眼睛看着她,「我什麽时候说我看不起人家的,怎麽你说得好像我自命清高一样?」
「没说你自命清高,只说你逻辑特异。」
「我只是讨厌谈了恋爱之後就智商降低并且退化的人。」我皱着眉解释,这件事我解释过多少次了,听的人总是抓不到重点。
「好吧好吧,你最聪明你最睿智你有智慧。」
「你酸什麽?」我瞪她。
「没有酸你。」她无奈的说,「只是想法不同而已,我也没说你不好,我不是一直在说你好吗?」
「明明就是你们逻辑诡异,你们仔细想想就会觉得你们所谓的正常并不正常。」
「我才不想想那麽多咧!」她往後躺,「你不是也常说这种事认真想下来就会觉得一切都没意义没理由,甚麽东西都是虚的。不去想的话,顶多笨笨的活着,傻傻地笑,虽然是为难了点,有种逃避的气息,但自己却舒服多了。」
我不说话。我开始回想这话题是从哪里开始的,有点茫然,我们一开始是在说甚麽呀?
她见我不说话,也很识相的转移了话题。「欸,我今天不是来讨论人生哲学什麽大道理的,要讨论那些去有酒的地方才对吧!这里是咖啡馆,说点配合咖啡馆气息的东西吧!」
「咖啡馆该配什麽?时事新闻?股票涨跌?还是升学考试生涯规划?」我笑起来,非常适时地想起我们最初的话题。
「八卦啊八卦!你怎麽老是对八卦不感兴趣?」她无可奈何的宣布我早已预想到的答案。
我反驳她的最後一句话,「我哪有不感兴趣啊?我喜欢故事,好听的故事我怎麽会不感兴趣。」
「可惜你感兴趣的是故事本身,不然为什麽老是听过了又忘,每次都怪人家不告诉你,其实是你自己早就听过了却又忘记!」
她说的正是我被许多朋友所证实的事实,我的确很容易忘记别人最近发生的事,而一再重复问。其实有时候也不是全忘了,只是忘记是发生在谁身上的事,或者忘记其中的细节,只隐约记得大概是怎样类型的故事而已。
好了。现在我最好的朋友交了男朋友,我该有甚麽反应吗,还是生活上应该会有甚麽不同?我不知道。感觉这应该不需要思考太多。其实并不是甚麽了不起的大事,就如我刚才的说法。
我慢慢地喝着咖啡,听她不太连贯有些跳跃式的告诉我前因後果。没甚麽特别的,跟所有小说上电视上最常见的模式一样,我想我会很容易忽略然後忘记这段。
回到家之後,我想给我分手两个月的前男友打通电话。我们只交往三天,发现还是当朋友比较适合,两个人换了个角色关系反而相处不自在,所以爽快的分手了。
他安静听完我说完今天和阿留见面的对话,然後轻轻笑起来,「其实呢,某程度来说我觉得她说的蛮贴切的,我是说表面来说啦。」
我一愣,「哪段?」
「我跟她不算熟,所以对她交男朋友的过程不太感兴趣,我当然是指她一开始说你看起来很清高的那部分……欸,先别生气……」
「我没有生气,我还在听。」我平静地道。
「清高可能只是表面,看起来而已。」他解释。
「我不觉得我清高啊,」我疑惑的说,「这大概是某种误解吧。」
「所以我说是表面,可能只是看起来而已。」
「可是阿留明明知道我……我是说,我们蛮亲近的,认识这麽久了……」我不解,又或者是懊恼。我自认不是个喜欢隐瞒的人,只要和我有稍微深入的交情我就能一股脑的把所有关於自己的事全盘托出,甚至到了急切的地步。阿留和我交情更不似一般,我们认识七八年有了,怎麽可以到今天还有这样粗浅的误会。
短暂的沉默之後,电话那头又传来了声音。
「你怎麽突然在意起这个?」
「我不该在意吗?」
「也不是,我以为你不会太在意这种事。你会当作是她一时的情绪,然後过几天就不放在心上了,反正你觉得这不是真的。你都说是误解了啊。」
「呃……我不知道原来我还有个套用公式。」
他笑起来,「这种事自己哪看得出来呢?就像口头禅一样,别人不说你自己永远不知道自己有些口头禅。」
我一直以为最懂自己的人一定只会是自己,到现在依然深信不疑,不过从这种角度来看的话原本的说法大概会有些盲点。「也是,我好好想一下。」
挂上电话之後,刚才的话瞬间就成了敷衍的台词。我心里有点纷乱,像困在陌生的地方无止境的原地打转,越转越急,根本无法集中精神思考。
结果我居然又打了一通电话给阿留。
才一接通,她半个声音都还没吐出来,我深怕後悔似的立刻脱口就说:「我不服气,你给我介绍个男朋友,我告诉你甚麽才是真正的爱情。」
电话另一头沉默了半晌,没一会儿又回过神来,「小姐你这是发甚麽神经啊,大半夜的打电话过来,我要是没注意听还以为是来讨债的!」
果不其然,一说完我立刻後悔了,「啊……没甚麽,就当我真的发神经吧,当我甚麽都没说。」
她更加摸不清头绪,「你搞甚麽啊?你知道你现在在说甚麽吗?」
这局面一发不可收拾。冲动真是要不得,眼看一时解释不了连忙打岔,「我打错了不行吗!」然後心虚直接挂掉电话。
我到底在说什麽?真正的爱情,这种太过广泛,讨论起来又没甚麽太大意义,因人而异唯心而已的命题……我有甚麽能耐去长篇大论。冲动果然是不经思考不合常理十之八九会後悔莫及的一念之差。
希望阿留没放在心上,一觉醒来怀疑自己是作梦就好了……不过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大概不希望我跑到她梦里打岔捣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