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忘憂 — 20

小女娃从了我的姓。她太小,我不会跟她睡一张床,怕压伤她。小家伙不一样,长得秀气却很爱打架跟逞英雄,在幼稚园就是孩子王,曾经带着他的小弟——也不过是一群还在读幼稚园、挂着鼻涕的小奶娃——跟别班的孩子王打架,对方长得像小胖虎一样威风,都被他打到哭鼻子,害我花了不少时间跟对方的父母道歉。

小家伙跟小女娃的母亲在一年多之前就走了,不告而别。我没有怪她,我们从来就不是因爱情而结合,故她走了之後,我只是心烦:让谁看管这对孩子呢?我拜托过一个邻居太太,她对孩子很有办法,常为附近要工作的夫妇看管孩子,可是只拜托了她一天,她就投诉:「巫先生,不是我不想帮你,可你儿子把其他孩子都弄哭了,你女儿又一天默不作声,我都不知她需要什麽。」

那时候,我在另一个饮食集团下的一间酒家做到二镬了,在厨房里地位只次於大厨,月入二万多,生活是不成问题。也许长年累月跟两个小娃生活,我变得愈来愈软弱、怕死。我常常会怕。我怕我死了以後没人照顾他们兄妹,我怕我找不到一间专业的托儿所,我怕别人会欺负我儿女。所以,我再次转工作,去了一间卖上海菜的小店,薪水比之前低一点,但也有两万,最吸引我的条件是,我可以带我儿女上班。老板让他们坐在一个卡位做功课或看图画书,他跟其他侍应工作之余也会看管他们。下午我可以小休两小时,便带他们去附近公园玩,或者去便利店买冰淇淋。

这安排使我不必挂心於儿女,所以即使薪水低了、即使不能在大集团做、没以前的风光,可是我仍然快乐。

「爸……爸……饿了。」我肚皮上的小家伙眼都没睁开,就十分顺手扯过我的白背心下摆,抹去口水跟嚊了一下鼻涕,他一天到晚皮在痒、五行欠打,惹得我火起,我的脾气比当上父亲之前火爆得多。

「臭小子!」我捏起他带着婴儿肥的圆脸一拉,痛得他呱呱叫,骂着要去防止虐待儿童中心告发我。他小小年纪,懂的事倒不少,一定是看电视看太多。

「初初早就醒来了,你这做哥哥的就天天赖床!我再叫你一次你还不肯起来,我就不带你上班!」这天是星期日,两个小娃都不用上幼稚园,得一早跟我回店,不然没人照顾他们。

这小家伙还合着眼,可是长长的睫毛抖动了几下,他扭动了几下,蹭到我怀里,反之隔壁的初初才三岁便坐得端正,一只小手拢起长及腰的黑发,另一只手梳顺头发。她每天一醒来就会这样做,使我替她紮头发时省去不少工夫。

我每天早上第一件事不是做早餐,而是跟我怀里的小家伙拉锯。我那天有耐性的话,会用数字倒数五秒,他要不在五秒内起床,就要吃他最讨厌的炒青菜胡萝卜配米饭当早餐;要是我赶时间、不耐烦,就用他名字的三个字倒数,规则一样,而这天我的心情不太好。

「华、」我说第一个字,就感到小家伙身体僵了一下,他还是拒绝面对现实,唔嗯了几声後紧合着眼,我再说:「须……」我把这字拖长,就在我念「臾」的时候,他猛然弹起来,黑白分明的大眼一点睡意都没有,大叫:「哇!我先起、我先起来……早餐要吃炸鸡薯条炸鱼柳蛋糕……」

「吃你个大头!」我敲他後脑一记爆栗,拎起他的後领,把他小小的、带着一份孩子肉的身体提起来,抓了抓肚皮,感到背心下摆的湿黏,忍着家暴的冲动说:「你已经输了,而且因为你赖床,我不在一小时内出去就要迟到,等着吃不加糖跟奶的麦片吧!」

我下床向初初张开双臂,她伸手扶着我双肩,我一手圈着她,一手捧起她的小屁股,不顾我床上吵闹着的长子,先带初初去梳洗。以前她跟我住,这些工夫都是她在做的,自她走了之後,我大约用了一两个月才能习惯这些工作,也真明白当年我母亲照顾我有多辛苦。

说真的,跟她初相识时,我就料到她会走,只是没想过她跟我在一起住了那麽长的一段日子,都有四五年。

一切都是缘,在我六年前认识Silvia的时候,就注定我跟她相识,因为她是Silvia的姐姐——一个比我年长六年的女子。

六年前,我离开古家,在桂凝露酒家所在的那区租住一间单人房,日子过得简单又疲倦,没有一天不被比我资历深的厨子责备,当然也有两个比较照顾我的老师傅。

有天我接到Silvia的电话,她问我有没有兴趣出来吃一顿饭。我说可以。因为自她跟古家人不欢聚餐後,就没再跟古清流来往,我跟她交个朋友也没关系。她约我去了一间典雅的café,边吃边谈,我不经意交代最近的生活,以及我想找个女人替我生孩子、以尽我母亲遗志的事。

她听後沉默不语,心事重重,隔了良久才说:「真没想到这世上真有她想找的这种男人……」

我请她再三说清,她才娓娓道来她姐的故事。她有一个三十岁的姐姐,叫做华初臾,年轻时受了情伤,此後不敢再涉足情场,一心只想找一个冷淡无情的男人,只要孩子不要丈夫,日後做个单亲妈妈。可能她不善打扮,相貌中下,多年无人追求。Silvia在我多番请求下,终於答应介绍华初臾给我认识。

几天後,我在同一间café见到Silvia的姐姐。她把前额的头发全梳向後脑,长发结成脑後一个老土的姑婆髻,还只用黑色发网包着,连花饰都没有。她的身材比Silvia丰满,甚至可称得上有点胖,穿着一件黑沉沉的厚布连身裙,看不出任何曲线,独是双腿修长,被一双厚黑丝袜包着,脚踏一对普通的短身黑皮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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