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眼神,总会让我感到莫名鼻酸。
这样子受到他一颦一笑牵引的我,还正常吗?我按着额际的手指冰凉起来,明明外头的阳光温煦如斯,被白色给占满的空间却令我感觉前所未有的疲乏。
耿煜修长的双腿跨占整个沙发,侧着身,心不在焉切换着频道,眼神胶着在电视某一个点上。最近几天他总是这样,心事重重,我一问起,他仅是苦涩让朵笑靥短暂开在嘴角,下秒钟便荼蘼似的枯萎。和男人一般的笑法,隐藏许多事情的笑颜,我有时想一把撕烂他们脸上的哀愁。
有些事也在这些日子慢慢重新进驻到记忆中,像是和男人相识的原因,过程,但我却老想不起来我们是为何分开。
我没有去问他这些,因为这些日子男人并没有出现在我面前。教练说他家里有事,不愿明讲是什麽,我猜可能是他父亲後事的一些零零碎碎。
「老师。」
他叫住我,我回头,疑惑。
「有什麽事吗?」
教练方正的脸上有着淡淡的悲伤,「那小子……他老爸自杀的事你知道吗?」我轻声应後,教练吐口气,看起来有点烦恼。
「怎麽了?」
「他老婆啊,瞿仲的妈,有警察打电话过来说她去世了。」教练把一只手插进口袋翻找什麽东西,抽出,是包已经被挤得皱烂的菸,他点起一根吐出口烟,又继续说着,「瞿仲的妈那时候在生完那小子後,就被诊断出得了一种慢性疾病,治不好,也死不了,不过发病的时候可是会痛得死去活来……前些时候有人打电话来,那小子接的,说他妈已经死了,死在自己在外头租的屋子里,都没人晓得,是那屍体发臭招来虫子才让人发现。」
教练看着悠蓝的池水发楞,「瞿仲他爸性子也不怎麽坚强,能撑到这个时候我也觉得是个奇蹟……那小子最可怜,等了这麽久,结果却是这样……」他红了眼眶,抹把脸,走进体育办公室。
我起先是没有什麽感觉,只是轻轻说句「这样啊」,但走到外头,我的眼前却忽然模糊成一片灰蓝相间。手抹眼,手背上只感觉湿润,外头的天空灰茫茫的,好像要下雨了。
「……学姊。」我不由得喃喃出口,而後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我就这样蹲在放学後空无一人的校园,哽咽着,哭到连耳朵都听不大清楚。然後有人碰触我的背部,我没有抬头,那个人拉住我的手将我拉起。
我定睛瞧了那个人阵子,发现是他,嘴角有着些许的无可奈何。他看看周围,牵起我的手将我拉至有大树遮荫的一角,什麽话也不说,用袖子帮我拭去眼泪。我觉得有些丢脸,稍微把脸撇开,他咕哝句「别动」,又扳正我的脸。
於是对上他带着棕色杂点的浅色眸子,发觉那种色泽感觉相当温暖,我叹口气,吸吸鼻子。
「叹什麽气?」
「……没事。」
我原本想问为什麽他这几天都没来,怕太孩子气,更怕这种罪恶感深重的亲昵,我又躲开他的碰触。男人蹙起英挺的眉,两指掐在我下巴,又硬是将我的脸转回去,我不服,使劲的别开头,和他之间也形成诡异的拉锯战。
男人也扁起嘴唇,两手都扶到我脸颊上使力,被眼泪沾湿的袖子有一下没一下蹭到我的脸。我两只手在他腕上抓紧抵抗,後来不经意将他扣在上头的饰品推开,他眼神有着慌乱,立刻就松开手,急忙将它拉回原处。
虽然只是匆匆一瞥,我却看见他手上清晰可见的伤疤,那样的突兀明显,狰狞的横越他手掌下方。
男人先是惊诧,而後缓了神色,朝我扯下嘴角。
「小时候不懂事。」他低头看着手腕,「以为这样就可以让我妈不离开。」垂着首的男人,额前的浏海遮住他的眼睛,我只看见他弯起的丰满唇瓣。
我什麽都没办法说,伸出只手来握住他同样冰冷的指尖,根本无法解释胸口那股焦躁的冲动,我轻揽住他的颈子,他身上游泳池的味道,就那样麻痹我原本该浮现的罪恶感与不安。
男人在很久之後,才将手臂环在我的肩膀上,他犹豫了下,然後将嘴唇在我脸颊上厮磨着,慢慢移到我的嘴上。
给了我一个吻。
有很多事情好像都缓缓跟随这记软软的碰触回到我脑海,曾经在我内心挣扎许久令我神伤的事情,几乎都回来了,连那些愚蠢的过往也是。
我忍不住遮住自己的眼,喃喃,「我究竟在做什麽……」
男人顿了顿,霸道的在我腰上使力,「是你自己投怀送抱的,你已经後悔不了了。」他带着鼻音说着,有些可怜。
「不对,我是想问……学姊她--」
男人微愣,把头靠在我的肩窝处,「妈妈她啊……」他在我肩窝上蹭了蹭,有点疲累,突出的肩胛骨有些脆弱的错觉。「打从她离开我和你的那一刻起,她就决定再也不回来。」男人後来再也没说话,他哭了,我的颈窝因为他的眼泪潮湿。
我阖上眼睛感受男人的温度,偏低,却还是温暖。从前那些厌恶这世界的他,任性索求别人疼爱的他,自私依循自己喜爱走着的他,为了寻找安慰用甜言蜜语撒谎着的他,好像都不真实了起来。
同样都失去那个女人的我们,此刻正什麽也无法细想,只能紧紧相拥着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