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主:
今晨终到潭城,并於午时会合定睿,本应於日内结伴回归,惜婼凤早天的来信让定睿须留在此地。另悉在剑庄附近的毓仁村正闹河神之说,故寒将先到毓仁村一看,并约定定睿十四天後於毓仁村见面。
近日天气乍暖还寒,还请庄主多多注意。敬祝安康。
寒
章一少侠初闻河神说
时值初春,万物初生,沿路的花开得正盛,一匹白马在此时於前往潭城的桃花路上驰骋,惹得田间的人都引头张望。若此情此境放在昨晚自是理所当然,毕竟昨晚便是一年中最多人前来的日子──初春庙会,年轻的男女希望在这个佳日求得一段美好的姻缘,情况就如每年五月初八成博的月老庙一样。
只是初春庙会一过,就甚少再有年轻人到来潭城,因此不止田间的人,就连守卫有点意外地让这个青衣男子进门。而那个脸目温和的男子牵着马在潭城大街慢慢行逛的时候,开始便有人觉得,会不会这个人是忘了庙会的时间?这男子俊逸儒雅,一身青衣更显得他的温文大方。不只年轻,也不只好看,一身黝黑的肤色更显出其阳刚气息,怎样看也像是为了庙会而来。
於是当好心的老档主告诉他初春庙会已完结时,那男子也似乎毫不意外,点头答谢却又不忘解释,「我是听说华国寺的事情而来的。」配上唇角那若有似无的浅笑,英气勃勃之中透出柔和之色,不由得令人心生好感。「老奶奶可知华国寺应如何去?」
「原来是捕快……凤姑娘可是好人呀……」那老档主拍拍他的肩,伸指指向一个方向,又摇头叹道,「我可是很欢喜凤姑娘的,小伙子你要是像我们一般,也会懂的……」
那年轻男子显然错愕,然後蹙起眉,语气却是温和却又真诚地道,「老奶奶,在下并非官府人,亦非为官府事而来,婼凤之事我亦不会阻止,」他想了想,似乎又觉不妥,於是又匆匆补回一句,「当然也不会协助。」说毕,却抬头看向那个一直在楼上雅座盯着他的人。
身旁的档主也随他抬头,惊道,「哎呀!原来是絮姑娘!就盼她没听到我说了什麽!」
「絮姑娘?」
「小伙子不认识她吧,她是……」
她是潭城第一家族司马家的长房独女司马絮,靳书寒自是晓得,想着父亲也曾打算拉拢他们却没法成功,心里便暗自想到自己不知是否真能为父亲办妥此事?而司马絮在此不过也是因为与潭城的商家谈及一些琐事,垂眸一看竟看到一个年轻男子稳稳妥妥地接下那个差点成马车下亡魂的小孩,一边温和地安稳、拍着那小孩子的头。然後便和那个卖菜的老档主聊起天来。
她初初不认得这人,这可是那个未见其人先听其名的家伙,她怎也没想到他会毫无计划地突然出现在潭城,转念一想,便想到原因。
看来父亲巴结那“追魂"是个正确的决定。
「絮姑娘,此事又该如何了?」
司马絮收回目光,「此事我想过,卓家期望这样了事的话,司马家也不会多言。因为现在显然最麻烦的人,来自婼凤。」
「华国寺的千手观音。」卓家长子卓雨昂双手环抱胸前,微微点头边道,「不知为何,我倒是乐得其成。要知道,这座千手观音让潭城治安奇差──自然,我可是不是在怨司马家,司马老爷想必只是为了让我们潭城有个漂亮的面子。」
他身旁的妹妹卓雨妍闻言不客气地大笑出声,司马絮眯起双目,勾起一抹冷笑地道,「若不是知道卓家生意办得有声有色,或许我还会以为卓家才是这起盗物案的主谋?」
「卓某上月才刚过二十五岁寿辰,又如何有本事扬名三十余年,让御风神捕为在下而辞官十五年呢?」卓雨昂不愠不火地笑道,眼角的笑意却让司马絮气上心头。
「哥哥,怎麽你不直说婼凤可是女儿身,而我哥可是两子之父,又如何会是婼凤呢,絮姑娘?」卓雨妍的笑意更盛,也更为直率,当然司马絮却只想无礼二字。所谓一山不能藏二虎,司马絮现在只能後悔当初卓家的生意开始遍布整个裔朝时,她竟没有预料卓家早晚也会在潭城发展生意,要胁到司马家的地位。只是到现在他们能插手潭城,在潭城有说话的权利,众多商户看他们脸色的时候,也不到他们司马家要求对方以礼相待。
「御风神捕做不到的事情,就看看现今的“追魂”是否能够做到?」司马絮一边笑着命人为自己添茶,一边想起刚才的青衣男子,亦想起那个在华国寺的年轻男人。「如无要事,司马就此告辞,方晴。」语毕便已站起来,一直在她背後的没有作声的少女也紧跟着她正要离去。
「絮姑娘。」卓雨昂缓缓开口叫住了她,「虽则卓家与司马家素来不合,可是若有要事,卓家定会相助。」
「那司马就此谢过。」她闻言头也不回的淡淡说道,几乎没有停留也没有犹豫,就好像这种说法自然要有这种回答的方法,以致她根本没有留意对方说话时、听话後的脸色,即使只是微微的变动,若是她回头一看她必能发现。
「那个方晴,便是我们的目标?」
「方晴可是司马絮的表妹,若是能说服她让司马絮和你合作,那司马家上下至少还能留个全屍吧?」说着生死之事,他却脸无惧色,从容不逼地摇着扇喝着茶,「你又如何看待此事?」
卓雨妍笑道,「可不止我们看上他们,凌雪剑庄、清灵派与蓂魅门也蠢蠢欲动呢。」
卓雨昂冷笑道,「若只是他们自是最好,恐怕现况是不止了。一人出关,竟惹来众门派的虎视眈眈,靳书寒,你可真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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潭城初春的风景素来怡人,此时此刻华国寺後院的桃花正带露盛放,花香静静地在院中飘溢,整个环境整洁舒适中带着点点雅致。青衣男子端坐在石椅上,看着这幽静雅致的景色,也不觉苦闷,寺庙中人送上的清茶带着阵阵的苦涩味,也让人回味无比。
因此当“追魂"睡醒出门的时候,便看到一个青衣男子坐在石椅上,安静地等待着他。他皱了皱眉头,与对方对视,然後说道,「来到就派人来唤醒我就好了,还好我今天不太想睡,要不是莫不是要书寒你等待可久?」
那青衣男子笑了笑,「靳某有幸等待皇帝御封“追魂"的神捕,是靳某的荣幸才对。」
「靳书寒!你呀,以前也不会像这样戏弄我。」有“追魂"之称的方定睿像生气地板起了脸,一拳轻打在他的肩窝上,又一阵贼笑道:「莫不成是因为徐姑娘的关系?」
对方微微泛出羞涩的红,「怎麽无故又说起徐姑娘了?」
「也对,久别重逢就别提无关我俩的人。」方定睿笑了笑,给了对方一个拥抱,却又在他耳边轻轻说道,「你呀,怎麽还唤她“徐姑娘"呢?莫非还没让人知你的心意?」
「定睿!」靳书寒有点羞涩,一脸无可奈何地摇头,再道:「我和她……其实……」却是欲言又止,似乎自己也不懂如何坦诚地说出他们的关系。「我……」
似乎也觉得是“调戏"够对方了,方定睿也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虽然在感情上我还是不太希望你和徐姑娘结成一对,可是……确实你和徐姑娘实在相配,即使我只和她有数面之缘。」
「她是一个好女孩。」他顿了顿,赶紧转一个话题道,「你才刚休息完,要不去吃点什麽?」
「自是最好,我饿得要死了。这里的斋菜不合我胃口,到外边有一家吃面的。」
靳书寒笑着搭着他的肩离开,他与方定睿自小相识,对於他的习惯也有所了解。因此方定睿如他所料地又在午睡这件事,他一点也不意外。在当世的三大神捕方定睿、程懿、李尤之中,就以他最年轻,也是实力最高,但自己也深知,这个人对於睡眠的渴求也如同他的实力,就好像他的实力是来自他究竟睡了多久。
「所以说,你本打算会合我一同回到剑庄?」来到方定睿所介绍的面馆,两人都是天南地北聊过不停,可惜了热腾腾的面搁在桌上,却未嚐一口。方定睿双手合拢放在嘴前,一脸沉思的样子,对方看一看他,终於扣紧筷子,吃起素面来。他吃面的时候很认真,一口面一口汤,每根萝卜丝也不放过。「说起来我也久久未回庄。」
「这是当然了,我很久没见小湖与嫣怡,很久没看见她俩了。嫣怡最近可好?」
方定睿难得窘迫起来,「嫣怡……我也与你一样,都没法走开。」靳书寒感到对方的尴尬,也有些讶异,一点也不像以往直认感情事的他。靳书寒、方定睿与上官嫣怡青梅竹马,在靳书寒还是十多岁的时候曾有一年回庄静养,那一年总与方定睿跑跑跳跳,上官嫣怡总跟在身後。那时的他还曾对那个温婉娴静的上官嫣怡有过情意,可是当时的她却与方定睿更亲近,加上之後也回到月崖渊,才渐渐淡忘这个年轻的小姑娘。
直到两年前,从没到过月崖渊的方定睿特定来找自己,嘴里说矛盾,样子却是很开心地说:上官嫣怡竟向他直白自己的心意。当时的感受便是那年懵懵懂懂的初恋,终告尘埃落定。想到两人,也觉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在那之後,方定睿也不时向自己提起上官嫣怡,从不像现在一样那麽见外。
「你和嫣怡可还好?」他放下筷子,认真地看向方定睿。
哪知他也却拿起筷子边吃边道,「那女盗来了,我不能在这几天便动身。」他在对方的直视下只得放下筷子正色地道,「我是个捕快,那些情情爱爱的事我必须要放下一边。我不是不回去,要麽你先在这里留个十天,让我之後再来找你?」
靳书寒皱了皱眉头,知道眼前的家伙性子极倔,愈是逼他只会让他愈反感,逃得愈开,也只得盼在回庄途中能听他说出什麽。他转念想到距离必须回庄之日尚有半月,加之与好友久久未见,便答允下来,却在答应之际便犹豫起这十天来的住宿。
方定睿瞄了瞄他,「住宿之事你不用担心,我租住了缃卓楼办理案子,无他,房间够大而且有楼上雅间,不会有人打扰。你若不介怀,我俩便同住一房。」
靳书寒闻言大喜,住宿之事能如此安排自是妥当,何况即使远在月崖渊苦学武艺的他,不时回庄、出渊置物等等都听过遍布全国的缃卓楼,想必也不用担心环境如何。「你放心,我绝不打扰你的作息。」
方定睿听到他的话却神色尴尬地喝着茶,终缓缓说道,「我处理公务时不分昼夜,你莫怪便好。」
「便知道你是如此,所以才会在午间补足睡眠。时间差不多,你可要回去?」
「自然。你呢?」
「我要先往司马家一看。」
方定睿大讶,搭着他的肩笑道,「你这便是往司马家去?莫非是司马絮?也对,她理应在你进城之初就前来巴结。」
「絮姑娘倒没有,倒是她那个父亲来华国寺找过我,那阵仗可真大得连大师也急急出来了解,眼看回绝不了,便只得答应,既是答应了,又不能不去。」靳书寒顿了顿,忽然说道,「说起絮姑娘,她总令我想起苡儿,想必该事之前,苡儿便是如絮姑娘那一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女子。」
「司马家可是一个商家,尤其是司马絮,她曾自夸只要她出手,没有谈不成的商事。你呀,可小心别败了剑庄。」方定睿眼珠一转,反而笑道,「可是我明明刚刚便听到你唤徐姑娘作“苡儿",便是说最先那些“徐姑娘"只是骗我?」
「怎麽好端端又提起……你别闹了!怎麽又不见你说嫣怡?她又如何?」
方定睿脸色一变,随口便应道,「嗯,还好吧。」随之而来,两人便尴尬得久久没有说话。
直到过了好一会儿,靳书寒方开口道,「那人似乎觉得紧跟我是一件无聊至极的事情。」
方定睿笑着点头回道,「怕是你进城之初,便已觉察有人留意着你吧?」说毕便往两人的茶杯里添上热水。「你可是本事呀,一直也忍着不发。」
靳书寒闻言手中茶杯一窒,笑道,「真是明察秋毫,不知神捕是如何察觉此事?」方定睿被他这般一说,不免有几分自豪,便略略地回答了几句,靳书寒听完便点头应是:「没错,那人可是从我入城之初便已追着我跑,他既只打算伴我四处乱逛,我又何必阻止?这街道又非我之物,亦无须赶跑任何人,不是吗?」
「嘿,那麽对方就不是蓂魅门了吧?」方定睿听他说起此事的样子倒是淡然中带点轻松,也没有再深究什麽,只是有些担心好友的近况。「它最近又灭了一家族,听说便是因为对他们不敬这等荒谬之事。」
他脸色一暗,「苡儿也是这般说,那些人又再来骚扰攻击他们,他们可是好不容易才恢复过来,说来便让我担心起她。『天下』这种东西就那麽重要?」
方定睿听到“苡儿"时顽皮地眨眨眼,见对方责怪地瞪了他一下,便认真地说道,「要不是当时那人说『蓂雪天誓统正邪』,他们又哪会这般猖狂,可笑的是他们早已是大家口中的笑话,却总提着自己的『天下大业』,谁都知道他们不过是凭人一句「蓂雪天誓统正邪」而刻意组成的邪派,竟作如此妄想!一听便知何其可笑。」
「可他们很聪明地长期不打算与白道的大家大户为敌,尤其二十多年前与当年的黯刹门那一战便让他们元气大伤,各门各派为了自己都几乎默不作声,於是蓂魅门便乘机而起,想来它用不过三十年,便能与黯刹门二分黑道,便可知他们的厉害。你可要万事小心,父亲听说他们的目标已转向朝廷中人。」
「终於说出千辛万苦到来找我的原因了吧?我便已答应你,婼凤一事一了,我便跟你回去,怎麽你还是不时提着此事?」
靳书寒脸上的忧虑根本没退,似乎更忧心地说着:「我沿路听来,听说婼凤不败三十年的原因,便是与天缃斋勾结,这个说法你可知道?」
「天缃斋斋主是个聪明人,他倒不敢与朝廷公开作对。可我也知道,天缃斋千奇百宝几乎无所不有,若说都是来自正途,自是谁也不信了。可要说是有那女盗有勾结,倒也从没有任何证据。」方定睿顿了一顿,又再分析道,「不过,天缃斋行事乖张,你这个少庄主,自是要多加小心了。」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样不是很好吗。」
方定睿大笑放下银两,「这便是你致命的弱点了,谁人只要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你就相信。人家说什麽,你几乎都毫不怀疑。你这个天真的少庄主,小心败了凌雪剑庄。」
「剑庄上上下下都自会替我看着,你大可放心。」
两人结伴离去,倒是一直也没有注意到坐在他们背後的黑衣男子一边吃着饺子,发出深具玩味的笑意,「司马家呀,可不容易混进去……神捕,少庄主,一石二鸟。只是你可别死在司马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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