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逶迤的山路间,我移开与梁立辰对视的目光,因为继续那样下去的话也於事无补,多看一秒就只会陷入更深的泥淖,无疑是自寻死路。
学长骑车越过色调黯淡的树丛,夜色太深,只要车速稍微加快,这片景象就会失焦眼底,脆弱得不可思议。我们都为了追寻这不堪一击的画面来到这里,这就是夜景,为了满足私心的期待,甚至把这幕颓然凄清称作凄美。
可以的话,真想快点摆脱这里。
我常觉得承轩学长俨然是坠落凡间的天使,如愿以偿这件事我总能在他身上体会到,很快的我们脱离山区直达市区,偌大的马路上几乎没有任何来车,也对,都已经凌晨了。可在这宽阔的空间里,我终究还是显得突兀,唯一欣慰的是这次不是只有自己,还有学长。
我想他根本对自己是否格格不入毫不在乎吧。
价值连城的艺术品就是这样,即使让自己远远脱离尘嚣,全世界还是会央求着他进来,因为耀眼的人怎麽藏都藏不住,本来就该万众瞩目。
每个人都扮演好自己的角色是天经地义的事,我是刻痕、学长是艺术品,或许我该责备自己的不是,因为现况反倒像是学长扮演了我的角色,带我逃离困境、消弭苦痛,我还真是不务正业。
我透过後视镜悄悄觑着学长静如止水的左眼,看见他将原先笔直望向前方的视线收回,尔後落在镜中的我;那种感觉就像考试考差被逮到的小孩,只能抿着唇,然後默默敛下目光。
见状,承轩学长只是轻笑出声:「你在心虚什麽?」
我一时间口乾舌燥,赶紧又将视线拉回,好让自己大胆地对上学长穿透力十足的眸光,以为只要像梁立辰那样无惧就能够不被摸透。
「没有。」我回得短促。
学长微微提起音调:「是这样吗。」
我知道很明显的是我终究被看穿了。
在不知不觉中,我似乎对学长那语带轻蔑的说话方式感到心安,也许是因为我向往那样的生活态度,那是我办不到的,只锺爱自己的信仰。令我最羡慕不已的是,学长在崭露自我的同时,并不会影响、甚至剥夺别人的幸福。
这就是有本钱跟没本钱的差别,一目了然。
「想回去吗?」学长说话时是面向前方的,所以那声音半是传进我耳里,半是飘散在空气中。
因为在後座没办法直接看见学长的脸,我拉高音量对着镜中那半个脸庞道,「这不是想不想的问题,总要回去的吧。」
「我问的是想、或不想。」学长睨了眼後照镜,又重复一次句意。
我想学长肯定心里有数,只是不晓得为什麽非得要从我口中听到不可,我静默半晌,才低声吐出两个字,「不想。」
只见学长扬起嘴角,「像这样把心里真正想说的说出来,不是很好吗?」
我才忽然懂了什麽。
好一阵子我跟承轩学长再度沉默,然後偶尔搭话三两句,可他始终没有问我今天到底发生什麽事,任我贪婪地继续逃避事况。就这样迎着风,骑车带我四窜;没有回学长家,也没有回我的住处,就像流亡,我却甘於现状。
只是因为太过自在,反而容易患得患失。
记得在学长终於送我回家之後,我的手机有无数通未接来电,有来自榆雯的、更多来自佑伦学长,可是没有任何一通来自梁立辰。或许他生气了,气我没有等他,也可能是他亲眼看到我上承轩学长的车,大概也知道我没有出什麽事。
不论是什麽原因都好,因为他没有任何反应才正常。
我不确定他告诉榆雯他们多少,现在进门有很大的可能会遭受严刑拷问,但对於现在的我来讲是别无选择的,我拿出钥匙打开门,才发现榆雯没有如我预期的,坐在沙发上露出审问的姿态,而是靠在一旁睡着了。
我走进房里将她的被子搬出,并将所有动作放到最轻,然後把手中的被子盖到她身上;只不过在我放下棉被的霎那,我依然惊动了她。
榆雯蓦地睁开眼,并且立刻拽住我的手,随之而来的是她那张担忧至极的脸孔。
「你跑哪去了?立辰只传一封简讯跟我们说可以离开了,然後就完全联络不上,你知不知道我跟佑伦学长快被你们吓死!」她一鼓作气讲了很长一段话,听得我脑子轰隆作响,我才明白自己的举动欠缺考量,也才知道原来梁立辰什麽都没告诉他们。
只是正当我想开口道歉,榆雯却忽然紧抱着我,「真是谢天谢地,还好你没事。」
这突如其来的拥抱使我傻住一会,原想赔罪的话全吞了回去。我的脑袋几乎是空白的,因为我不晓得该如何启齿小岚的事情、我跟梁立辰之间的事情,还有承轩学长骑车带我离开的事。
榆雯,我究竟该怎麽做才对大家最好?
这个问题在我脑海中辗转千回,可始终没有一套两全其美的作法,事情就这麽一直拖着,才会落得两败俱伤的局面。
一切全都是我的错。
如果,有那麽一个方法可以成全大部分的人,那我愿意吸收所有伤害,只要还能挽救现况。
洗澡前我让榆雯先上床休息,而我在淋浴过後打算直接在客厅小憩,其中一个原因是因为要是进房睡觉的话,隔天肯定不想起床;至於最大的原因,大概是因为我还要跟学长通电话,而我知道这件事在房里不方便。
我将头发吹乾,并将毛巾挂在颈肩才拾起桌上的手机,几秒後我在通讯录中找到佑伦学长的未接电话,按下回播;那通电话是瞬间被接起来的,我知道这是只有正拿着手机才能够接起的速度。
佑伦学长没有像榆雯劈头就问我到哪去,只是先确认我到家了没,声音听起来是疲惫的。
「我已经平安到家了,抱歉让学长担心了。」我轻声诉说着。
「没事就好,赶快洗澡休息吧,明天还要上课。」学长哑着嗓音,有点类似练舞受伤时憔悴的他,却不忘提醒我早点休息。
我起身,将肩上的毛巾挂好,然後关上客厅所有的灯,才缓缓开口,「学长,我们试着交往看看吧。」
「……你是说真的吗?」学长扬起声调,我可以听出他话中的惊讶,但最难掩的是喜悦。
我撩起低垂的发丝走到镜子前,抿唇後启口,「真的。」
即使在黑暗中什麽也看不清,我依然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微笑,因为我终於换到学长的一声雀跃。
我们的交往只在提议、确认、决议,这三个步骤中完成。这一次,我选择不再拒绝他的心意,或许这就是两全其美,但即使不是,我都不想再辜负任何人了。停损点设在这,罢工就到此为止,我做回刻痕。
只要大家都能触碰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