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清扬木然地望着前方。
坐在他面前的，似乎是哥哥生前特别预定的律师，此时那人正用严谨刻板的语调，叙述着手上文件里的内容条例，但萧清扬根本是左耳进右耳出，虽然正望着前方的律师，焦点却完全不在他身上。
萧清扬现在并不想思考，他不想思考失去了一直工作供养他的哥哥後，自己未来的生活费该如何解决？虽然他已经成年了，失去了相依为命的哥哥後，难道他就要一个人生活吗？
他完全不想思考这些事，不，他不是想逃避那些复杂难解的问题，只是单纯连「思考」这个动作都放弃了；他放弃思考明天什麽时候到来，放弃思考下一餐要吃什麽，如果可以他也想放弃思考该怎麽呼吸。
可恨的是，呼吸却是人类天生下来就会的本能动作，就算不思考也能正常地运行着，所以萧清扬只能假装自己是活着的死人，什麽都不想的发呆着，好像这样那些让人喘不过气的悲伤、愤怒、绝望等都能一并忘却。
全部忘却。
「──然後，萧逸丞先生在三年前曾买过一份为数不小的保单，受益人一栏上填写的是你的名字，等到保险公司例行调查过後，如无意外，这笔钱就会存入你的银行户头……」
「……什麽？」萧清扬以为自己已经完全放空了，然而当他听到这段话时还是回过神来，首次将视线聚焦在对面律师身上。
「最後……这是萧逸丞先生生前来找我时，特别留下的遗书，并吩咐我若他意外身故，就要将此书交给你。」
萧清扬怔愣地盯着律师递过来、对折整齐的书信，本来沉寂如一滩死水的内心，因为这意料之外的遗书，在顷刻间卷起了狂风暴雨。
哥哥……为什麽会留下遗书？难道他早就预知到自己的死亡了？
萧清扬莫名的恐慌起来，他当然想知道突然离世的哥哥，最後究竟留给自己什麽讯息，却又害怕接过律师手上的那份遗书，彷佛只要看了，哥哥的死亡便确凿无疑。
自然，萧逸丞的死是经过了负责救治他的医生、调查这宗犯罪的警察、追踪这则新闻的大众媒体等无数的人们确认过的，就连萧清扬自己，都已经亲眼在医院里那张洁白无瑕的病床上，见到哥哥面容僵硬的遗体。
即使如此，内心有某部份却仍抗拒着这个事实，抗拒哥哥已经死去的这件事……
然而那点微不足道的抵抗，只要读了这份遗书，好像就会被彻底粉碎。
最终，萧清扬还是颤抖着伸出了手，这薄薄的一张纸虽然轻如鸿毛，他拿在手里，却感觉有千钧的重量沉沉地压在胸口。
尽管接了过来，不想翻开的想法却在瞬间涌上，压制着萧清扬不让他继续动作。
但是对面律师的眼神又是如此咄咄逼人，无声地催促着萧清扬赶快摊开手里的纸张，让这个会面能尽早有个结果。
萧清扬最後还是摊开了这份遗书。
只见纸张浅蓝的色调上点缀着美丽的花边，它完全不像慎重庄严的遗书，更像是拿来写给心爱之人的情书。
上面流畅书写的字迹优美，萧清扬能百分百肯定，这是哥哥亲自书写的没错。
「给我亲爱的小扬：
拿到了这份遗书，不知道你会不会感到错愕？哈哈哈，其实哥哥并没有预知能力，绝对不是猜到自己会突然死去才写下这封信，单纯只是以防不时之需罢了，所以在写的过程哥哥也是别扭的很。
当然，如果可以，我绝不希望这封信出现在你的视野，至少希望是等我们都垂垂老矣、我能安详的溘然长逝之後的事……你问为什麽一定是哥哥先走？当然是因为我长了你七岁啊。
好了，该进入正题了，因为我实在不知道自己什麽时候会死、又是因为什麽理由死去（噢、千万别是因为情杀），所以也不知道该对你说什麽才好，只有一点你必须要记住。
绝对不能因为哥哥比你先走就自暴自弃、任意挥霍自己的人生，我辛苦拉拔你长大，不求什麽、只求你能幸福快乐，要是你因此而灰心丧志、一蹶不振，反而不能让哥哥安心地走，甚至是辜负了我的心意。
与其让你难过，哥哥宁愿被你忘记，也希望你能快快乐乐的生活下去。
最爱你的哥哥萧逸丞」
萧清扬望着手里摊开来的遗书。
他的双手剧烈颤抖着，从内心深处爆裂开来的情感让他几乎无法控制手劲，但一想到这是哥哥留在世上最後的讯息，萧清扬只能竭尽所能地不揉皱这份书信。
从医院打来的电话，得知哥哥的死讯时，萧清扬没有哭。
不顾一切地飞奔过去，却只能看到哥哥的遗体时，萧清扬没有哭。
在哥哥的葬礼上，发誓要为他报仇，却从警察得知杀死哥哥的凶手早已上吊自杀时，萧清扬还是没有哭。
在那段恍惚的、甚至让人怀疑一切只是梦境的短短三天，萧清扬心想他怎麽能这麽冷酷？这麽无情？朝夕相处的哥哥忽然死去，他却连悲伤的情绪也没有，只有无尽的空洞浸蚀着他的灵魂。
如今，萧清扬终於明白了。
他并非不悲伤，而是必须将所有的情绪都掩藏在内心的迷雾中……
否则，这股决堤的情感，只会让他崩溃。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忽视了对面律师的存在，萧清扬深深地弯下腰，不顾一切、声嘶力竭的，爆出了一连串令人联想到野兽的恐怖嘶吼。
彷佛失去了母亲，只能以吼叫来宣泄心中悲愤哀戚的幼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