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奇怪先生的胡旋舞 — 章七

淳淳在宿舍里东摸摸、西摸摸,终於整顿好自己,晃出房门。

她看见阳光从走廊尽头的玻璃窗流泄下来,映在地板上。一细横条的窗框,将那一整块高明度截成两半。她突然好想把那一大片似薄片的亮光拿起来轻咬,以牙齿,像在击碎杏仁片,入口没什麽味道,咀嚼一阵舌头会感觉到苦涩,却也难掩淀粉甜,且伴着一股果仁香--那大概就是独处时感受到哀伤余韵的口味。

唉喔,肚子饿了。也许生活没那麽糟啦,反正吃饱就行了对吧?然後她想到一个名字,一张脸。那是他说过的话。

在淳淳走出宿舍的霎那,她彷佛看见了他。

待她的眼球细胞适应了惨白的光,马路上的行道树依旧伫立,半数的樱已经开绽。

然而,没有人。没有人在。没有人在等。

以自己也无法检视的急速,扑灭自己一丝丝的期盼,假装什麽都没发生过。淳淳以小却快速的步伐走向了学生餐厅。那张脸模糊了起来,就这麽被杂乱的思想湮灭。

「欸。走路要看路啊。」她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大跳,手持被牛皮纸包裹的大板子,身穿运动外套的周大文走在她身边。

「周大文!你从哪里冒出来的?」

「哦,虫洞啊。」周大文以饶富兴趣的眼神,看着淳淳,像是一只猫盯着毛球,誓言这次一定要扑到那颗毛茸茸。其实那副表情挺可爱的,像是一只漫画版的猫。淳淳想着,嘴角不自觉地染上一阵笑意,说着:「唉,又来了。」语毕,故意快步行走,装作想要摆脱他,但他还是不急不徐跟上来了。

「好啦,不闹了。你今天……」周大文陪着淳淳走向餐厅,边不自然地说。

「怎麽?」淳淳问着,音调因为防备而变高。

「有没有空?要不要去市区走走?」他们俩停下来,周大文诚恳的看着她,小心翼翼的问着。

「要干嘛?」淳淳其实很不忍心他的胆怯,她不希望看到这位温暖的存在与她相处时感到任何不适。虽然声音还是很尖锐,但表情已经柔和了许多。

「我,要去卖画。」周大文不好意思地笑着,手抓着後颈,腼腆地说。

「画?」

「嗯,油画。」他拍拍那块大板子。

「哇!好酷喔!我可以看看吗?」

「不行。」淳淳原以为大文会答应,凑了上前,却马上被这句话打回原地。

「为什麽……好想看喔……」

「这可是我的宝贝呢,不给你看。」大文温柔的看着板子,说。

「那为什麽还要将它卖掉?」淳淳不解地问。

「一定要这麽做才行。」此时,他抬头望着她,坚定而澄澈,那一刻,她觉得十分熟悉。「因位在别的时空,它被割毁了,所以我刚把它从别的时空抢救过来了。」

「咦?」

「是呀。我也很惊讶。虽然把它卖掉,不知道以後还遇不遇的到,但总是比它不存在了还好吧。」大文笑地寂寞。这样的话语的确令人触类旁通呢。例如,得不到的人或者不能拥有的幸福,总是希望他还好好的,纵使看到他与别人幸福……淳淳垂下眼帘,与他肩并肩着走,姑且不论他胡诌着时空旅行,但是他好像真的经历了很多事呢。想到这里,淳淳偷瞄了大文一眼。大文的脸已经恢复成以往对世界充满好奇的微笑,好似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

「所以,走吗?」他轻松地问。

「走去哪?」

「陪我去市区吧!」刚说完,他用手圈着淳淳的上臂,轻轻将她拉往反方向,朝校门口前进。

「呃我肚子饿啊……」听到这「哭饿」的言论,大文一笑,从背包里拿出一团面包。

「给你。」淳淳望着那团貌似非常好吃的欧式面包--隐隐约约透着果香与面团香--吞了一口口水。她看看大文的一副早就知道的表情,轻轻接过它。

「你算好的吼。」

「谁叫你假日都不吃早餐,直接睡到中午?」

「哼。」淳淳不客气地咬它一大口,芒果乾馥郁的香气在口中散开,紧接着是面包的弹牙与果乾的甜味。

「你直接咬我是要怎麽吃啦!」

「呵呵呵。」淳淳乐呵呵的吃得很爽,得意地看着他。大文笑得一脸无奈,像在宠溺一个小孩子,拿她没辙。他把没拿画的手放在她的背部中央,轻轻推着她向前走。

淳淳感受到了,但她并不觉得讨厌。

那种若有似无地触碰,轻描淡写手的形状与温度,反而令她安心,并能感受到他对她的小心及试探。

淳淳不笨,她知道的。只是,因为她的心里还沉淀着另一个名字,另一张笑脸,她没有办法……

但是越这样想,就越对这个男孩子感到好奇。为什麽这个陌生人令她不防备?为什麽总是能刚刚好在她最寂寞的时候出现,打散她的哀伤?为什麽知道她的一切事情、一切习惯?为什麽他的眼神总是隐约在告诉她:「没关系,我都懂的」?

大文趁她不注意时,从她手上抽走面包,在有她可爱咬痕的地方一样豪爽地咬了一大口。

「周大文!」

两人打打闹闹来到校门边停放脚踏车、机车的棚子,只见周大文先在停了一排机车的地方找寻,结果他皱皱眉,将那块版子交给淳淳说:「等我一下喔。」然後他走进屋檐的阴影底下,提出一台轮子锁着黑色U型锁、装有火箭筒、沾满灰尘的越野车。

大文喃喃自语:「欸?原来这时候我只有这台脚踏车啊?」淳淳不解,问:「什麽?」

「就是,这台车原本已经毁了……在别的时空啊。」大文带着戏谑地微笑,拍拍座椅,淳淳清楚地看见那些尘埃飘在空气中造成的银点。又在胡说八道了,淳淳在心中叹口气,半开玩笑的回应他:

「那你在那个时空有什麽呢?」就当我们正在演出一出电影吧。淳淳告诉自己。

「一台轻型重机!要打档的那种。」说着,大文的眼睛闪闪发亮。

「哈哈,那你会骑那台重机载我下山吗?就像你现在要做的事。」

「会啊。」

「那我是不是第一个坐上那台重机的女生?」

「不是。」听到这,淳淳的心沉了下来,她却没注意到,她的表情也是。她自己甚至不知道为什麽要问这个问题,为什麽这麽在意。周大文看在眼中,不好意思自己的作弄令她难过,乱捏一把淳淳的脸说:「我妈啦。她陪我牵车回家。那台重机有一半的钱是她出的。」而她又是基於什麽原因难过呢?大文有点疑惑,他定定地看着她,待她的表情在一瞬间从失望到恍然,到重新开朗起来。

他轻轻地将她的美丽尽收眼底。

「好啦,淳淳,帮我背画吧?」大文从淳淳手中接过画,将绑着画的白绳调整为能双肩背的绑法,再次递给淳淳。淳淳惊叹:「好厉害喔!」大文不好意思地笑着:「这没有什麽。」他为了掩饰自己发热的脸,低下头去,把锁从轮子上拿下来,扣在龙头。

「来吧。」大文倾斜着车身,让淳淳踩上一边的火箭筒。两人调整好姿势,一坐一站。只听见他问:「准备好了吗?」

「我是第一次这样被载……」

「紧张吗?」

「嗯!」

「如果腿软要跟我说,但我想你会喜欢。」周大文回头察看淳淳是否有站好,丢给她一个肯定的笑容,接着,从斜坡的高点出发。

开始是平隐的滑翔,之後急速地坠落。风快速的拂过。

好刺激啊!淳淳感到很害怕,背上的画因为风阻,让她快要跌下脚踏车。但是大文马上查觉了她的不安,趁着路比较平坦的时候稍微降低了速度,放开左手,握住了淳淳放在自己右肩上的小手,说:「别怕!」

「嗯!」淳淳微微屈膝,让自己的重心更靠近大文的背,这样比较安全,车身也比较稳固。这才发现,其实背上的画被白绳子绑得很牢固,而背着它的自己,就像多了一对翅膀一样。起初淳淳只是为了这样的畅快露齿而笑,没想到风灌进嘴巴里,她的嘴儿越裂越大,想阖上还阖不起来。

「淳淳要稳住喔!」周大文开始呐喊:「啊啊啊啊--」他的双脚放在踏板上不动,任由重心与轮子将车子与两人往下带。她打从心底笑出来,小山谷回荡着她的笑声与他孩子气的鬼吼鬼叫。

她的长发迎风向後飘逸,薄纱长裙像旗子一样鼓鼓飞扬,形成初春唯一一抹令人纵情拥抱的海蓝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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