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第一次遇见她,是在深秋午後的图书馆附近。
女孩穿着宽松的白色针织衫,长及她的大腿一半,里头套着黑色的内搭裤,脚踩短靴,头发在後头盘成了十分典雅的辫子小髻,乳白色的颈子若隐若现的,在这样的深秋里看来有些冷,却又无法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加上她正巧转过头来,叶树年直接地与女孩对上眼。她的皮肤雪白,宛若精灵,而鹅蛋脸上小巧的嘴唇似乎是涂着唇蜜,透着粉嫩的光采,颊上那被冷风吹袭出来的酡红为她增添几分甜美,深色的眼眸圆润,看着叶树年时闪烁着光芒,就像宝石。叶树年一时之间被这女孩的脱俗给迷住了心神。
但外貌并不是叶树年注意到这女孩的主因,而是女孩和身边的另一个她。
叶树年一开始之所以会看向女孩那边,最主要是因为女孩伸手环住了她的脖子,模样亲昵地与之磨蹭,然後微噘着唇吻上她,她也闭起了眼,感受女孩的亲吻。叶树年不知道为什麽的,觉得女孩的吻一定是带着唇蜜香气的甜腻,而身旁那个她的嘴唇,应该就是像这样深秋午後的清冷。
人们若看见这个景象,一定会惊讶的吧。因为虽说现在世代已如此开放,但人们自己心底的道德界线仍是不断拉扯,因为眼前的一切都与长期以来长辈所灌输给自己的观念大大相悖。有人可能并不是特别排斥这些,只是接受也需要时间,而眼前这两个人大概就是所谓的女同性恋吧。
女孩在亲吻完她後就转过来,叶树年正好是那个时候对上女孩的目光,当然,还有看见那个她的长相。
她的身高相形女孩之下显得高了许多,她穿着墨绿色的军装外套,敞开的外套里头穿着黑白相间的条纹毛衣,下身则是接近靛蓝的紧身裤,脚套军靴,而颈子上围着黑色的针织围巾,头发剪成了俐落的短发,那种像是男孩一样的发型。她鼻梁上则架着黑框眼镜,不特意抿紧的唇给人一种严肃感,镜片下锐利的双眸冷冽,更给人一种高傲的形象,其实要认真来说,叶树年觉得她也是长得很标致,要不是骨架小,身材曲线明显,偶一看见还真会误以为她是男性。
叶树年不禁由心底发出最真诚的赞叹,这两个人真是速配极了。只要能互相珍惜,其实就这样看着她们也觉得快乐,更何况两人都是人们最喜欢看的那种美的事物。
只是,当女孩朝自己投射而来的眼神在空中相交接时,她却露出了有点寂寥的神情,唇角的笑容变得有点萧瑟,而这个视线交会并没有太久,女孩就移开目光,勾住了身旁那个她的手,亲密地靠在她肩膀上。两人缓缓走远,叶树年甚至还来不及去思考那个眼神与笑容里藏的情绪。
不过,叶树年的眼底,却还是存在着女孩那被辫子小髻微微遮住的後颈,以及女孩身旁那个她踩着军靴的步伐。
「阿树,我空虚寂寞觉得冷。」叶树年那坐在他对面的男性友人──唐文楷──正哭哭啼啼的。以往最会打扮自己的唐文楷此时头发没梳,衣服也没穿戴整齐就狼狈地出现在叶树年面前,这种事情基本上不会发生,除非有什麽打击唐文楷太重的事。但叶树年也只能无奈地拍拍唐文楷的手,什麽也没说。
「你知道吗?今天是情人节耶!情人节!而我竟然不是和我女朋友亲亲热热地去逛街吃大餐,是和阿树你在咖啡厅喝咖啡!阿树,竟然是和阿树!她怎麽可以在情人节前一天甩掉我呢?怎麽可以?」唐文楷激动地说着,差点就要拍桌站起来,眼眶还泛红,甚至带着泪光,「阿树你能明白我的哀伤吗?至少等今天过完再和我分手啊!为什麽要让我此时此刻在这里对阿树你吐苦水呢?为什麽!」
叶树年无言,他的朋友根本只是觉得和自己一起度过情人节很悲惨,仅此而已。毕竟女朋友抛弃他甚至还没有大过於现在和自己一起喝咖啡这样难受。
「这真是我活了二十一年以来过得最糟的情人节了!」唐文楷又高声地含着泪说,叶树年已经有想走人的念头了。
「唷,你们在这啊?」正当叶树年已经想要找藉口离开时,袁夏和几个朋友就这样走了过来,开心地朝他和唐文楷打招呼。
「对啊,我正在和阿树过情人节喔。」唐楷文故意吸吸鼻子,一脸可怜兮兮地说,但这番话引得袁夏等人笑得乐不可支。
袁夏,唐文楷系上的同学,常常找大家聚餐,叶树年是在一次他们约好的聚餐中被唐文楷带过去的,所以也意外地认识了袁夏。
袁夏是位个性开朗的女孩,说话时语气活泼,总是笑容可掬,做事挺积极热心的,有点傻大姐的感觉,长得也算可爱。整体而言是个蛮引人注意的女孩,也是那种会让人想接近并相处的对象。以叶树年的看法,袁夏就大概是男孩们一致会想交往的女孩,因为说真的,的确男孩们都曾幻想过自己会有长相美若天仙、身材凹凸有致,讲话还要轻声细语、对着自己撒娇的那种女朋友。但是现实终究是残酷的,自己长得若不是能与之匹配的帅气,或是拥有特殊才艺可以逗笑这些女孩,那些终究都不过是攀不起的高岭之花罢了。
相较之下,像袁夏这样亲切可爱的女孩反而是女朋友的不二人选,相处起来也自在许多。少不了的,袁夏也是有众多追求者,只是似乎不见她有交男朋友的意思便是。
「树年,委屈你陪唐文楷在这里浪费时间了。」袁夏失笑,拍拍叶树年的肩膀,他也仅是一笑。
「什麽委屈?是我委屈吧!」唐文楷一听,立刻不满地抱怨。
「拜托,谁会想和你这种人过情人节啊,难怪被甩。」袁夏倒是不客气地说着,戳到唐文楷的痛处。唐文楷露出了受伤的表情,「怎麽这麽说……我很疼女朋友耶!每次我去哪都会打电话报备耶,谁像我这麽乖?」
「但你打的电话她只要一通没接你就罗哩罗嗦。」
「我会担心啊!而且晚上我还会买宵夜给她吃!」唐文楷反驳。
「但是她都睡了你还是会打电话硬吵醒她下楼去拿。」
「……因为那是我的爱心啊。还有,我也有接她上下班啊!男朋友就是要像我这样!」唐文楷一愣,又再回。
「可是你连她的安全帽都没有准备,完全不顾虑她的安全。」
「……」
听着袁夏与唐文楷这样一人一句的,叶树年也不难想像为什麽他女朋友要和唐文楷分手了。
确实,唐文楷这个人是蛮大男人主义的男性,做事没注意细节,总是以自我想法去看待所有人,所以导致对女友的行为都会被指控为不够贴心。其实唐文楷也只是用自己的方法在疼女友,要论对错,以出发点来说都不算错吧。
只能说唐文楷在感情上还有待学习。
「好啦,那我和朋友先过去那边坐了。」最後,袁夏这样说着,便对叶树年投以一抹笑,就带着她的朋友往另一边的空位去了。
「不公平,袁夏对你的态度就那麽好,对我就像看到仇人。」等袁夏走过去後,唐文楷就皱起眉说。
「没那麽夸张吧。」叶树年这才回话,无力地耸耸肩。其实袁夏和唐文楷这样才是真正的好友,有话直说,而不是像对待自己一样那麽礼貌、那麽有距离。
所以该怎麽说,「态度好」也只能说是一种保留吧。
但这麽说,唐文楷八成是不会听懂的。
「啊──不管了,虽然和阿树你一起过情人节真的不是我愿意的,可是既然都在这了,乾脆晚上我们一起去吃大餐吧,我请客!」唐文楷大叹,一再重复着和叶树年这种时候聚在一块很委屈,但还是找叶树年一同共进晚餐。
叶树年想,朋友有时候也像这样,在嘴上总是嫌弃你万分,却还是会一直留在你的身边。为此,叶树年感到珍惜,因为人生在世上,没有谁可以陪着你永远,只愿有那麽一人曾伴着自己走过人生的一段路,便已足够。
「好。」
而他终究会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