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夜沉沉,大地一片幽暗,明月被层层雨云遮住,连一缕微光都透不过来,黑压压的令人喘不过气。
草屋内的二人也是如此,自从回来之後,屋内一片死寂,谁也没开口,只是看着彼此,千言万言似在眼中,却谁也没打破满室的沉默。
虹霓坐在木椅上,终究忍不住的轻声问道:「你会不会饿?」问了之後,她才忆起他已恢复神族的仙性,不再是肉体凡胎。
论功体灵力都在她之上,又怎麽会感到饥饿……她咬了咬唇,自嘲的笑了,垂眸不再看着他,心底感到莫名的酸楚,眼底也酸涩的难受。
她只是想和他好好的在一起,这点心愿有那麽难吗?凡魔相恋已为三界中所不容,神魔相恋势必得受天责。
神无念看着螓首微低,几缕青丝落在她的柔颊边,想也没想便开口唤她。
「霓儿,过来。」
霓儿……他唤的是霓儿,不是虹霓?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抬眸却见他用着以往那抹清浅的柔情看着自己,心头一热,缓步走向他,待她站至他面前时,大手拉她坐在自己的身边,用修长的手指轻轻的梳着她的及腰的长发。
他指尖的温柔令她贪恋,却不敢一如以往偎近他的怀里,也不敢离他太近,深怕惹他不快,身子僵直到令她觉得腰脊微微发疼,却隐忍着不敢吭声。
「你坐得这麽远,我没办法好好的梳你的发。」大手搂上她的细腰轻轻一提,至他腿上坐着,纤背靠着他的胸膛。
她被他忽冷忽热的态度弄的不知所措,不知该安然的靠着他,还是继续僵着腰脊不能越池半步。
她选择了後者,因为她不敢得寸进尺,怕一旦再靠近他温暖的怀中,自己又会很难割舍,若是他不要了她的话……
「在想什麽?」对於她不着痕迹的隔开距离,他神情微怔而後又是一脸淡然。
她轻轻的摇了摇头,却被他以手托起下巴,目光与他凝视,他定定的望入她美丽的紫眸。
「为何想避开我?」指尖按着她的娇柔的下巴轻抚着。
「我怕你不高兴。」她不敢有所欺瞒,低声据实以答。
「我为何会不高兴?」
「打从遇见那个老僧起,你看我的神情好冷漠,我知道骗了你是我不好,可是我不知道该怎麽跟你说这件事,我只想着不让你离开身边,那麽你便不会受到伤害,即使魔王派再多的魔物来,都不是我的对手,我只是……只是想跟你在一起……永远。」
她搁在腿上的手紧紧交握,紧的无半点缝隙,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等他的反应。
他静静看着她,不发一语,最後轻叹了声将她紧紧的拥入怀中,大手将她紧握到泛白的双手解开,而後与她十指交扣。
「你忘了,你是我的谁吗?」他忽尔轻浅一笑,「你是我神无念曾拜天跪地的结发妻,我便是生气也不可能拿你怎样。」
闻言,虹霓这才笑颜逐开,「所以我们不用分开了?」
他回以浅浅一笑,手将她搂的更紧,直到她喊疼,他才微微的松了手劲,却仍旧没放开手,依然将她抱在怀里。
她忽然从他怀里抬头,深情的看着他,「念,我不用说,你应该知道……我很爱你吧!」
神无念柔情笑了,「傻霓儿,我也不用说,你应该明白我也很爱你吧!」
闻言,她唇角微扬,一抹娇艳的笑花绽放开来,将她绝艳的容颜更添七分娇媚,神无念难以自制的低头吻住她唇边的笑,而後渐渐的攻占她柔嫩的唇瓣,细吮片刻後才探入她的口中,与之濡沫相染。
虹霓忍不住加深两人的亲吻,玉手缓缓的抚过他坚实的胸膛,而後落在他俊颜上轻柔的抚摸着。
神无念将她微微举高,让她跨坐在自己的身上,让两人的身体贴合的毫无缝隙,再次热情的吻着她。
她娇媚如花的容颜,粉颊宛如玉火焱似的火红,紫眸迷茫含醉的看着他,檀口不断地轻声啍吟。
神无念心口一动,手一挥,刹时她红衣飞起,自己的月牙白长杉也落了地,一红一白缠绵於地。
看着她火红的肚兜,黑眸变得更沉,大手轻抚过她美丽的身子。
虹霓双颊泛红,娇弱的唤道:「念……」
他一抬眸便跌进她满是柔意的情水紫眸,心口一阵软热,净白修长的指轻轻描绘她绝美如画的眉眼,依依不舍的停在她红艳欲滴的朱唇上流连,而後慢慢的俯身落下深深的一吻。
虹霓没有错过他深情的目光,指尖温柔的抚触,她贪恋呵!贪恋他的温柔,直到纤瘦的娇躯被他放倒在床,小嘴被激狂的吻着,她才继续投入在这场欢爱的盛宴中。
他深深的望入她的双眸,泛红的唇贴着她的。
「无论如何,别忘了,神无念对虹霓的爱永生不渝。」
话落,她尚未作出反应,他便将她卷入激情狂爱中,望着他汗湿的神颜。
他,神无念,是她的男人,是她爱的人。
原以为她知道他是神无念之後,自己定然无法接受断然立刻离开,事实却不是如此,不管他是谁,他的心他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爱上的那个人,而她也不只庆幸过一次,自己遇见了他,若那日她不曾遇见他,那麽他们便不会相恋,那该有多遗憾才好。
原来五千年前,他们的缘份就开始了……
兴许是感受到她内心的想法,神无念以着无比温柔的方式爱着她,火热交叠的身躯贴紧无一丝隙缝,细细吮吻着她的眉目,两人的喘息声交互错乱,难分你我。
这一夜,他们不间歇的爱着对方,一次比一次更加狂烈,狂风暴雨似的激情难以自制,摇曳的烛光映在两个纠缠难舍的人身上,直至天际泛白,蜡炬燃尽,一缕清光缓缓透出云间,他们才停止这不要命似的狂情热爱。
☆
神无念一宿未眠,如同在天宫时那般,他总是去白玉楼找墨寒论禅道,一坐便是花开花落花期逝去,对他而言,数月不眠是再寻常不过的了。
黑眸定定落在累极睡去的虹霓,指尖轻柔地抚过着她的眉眼,泛着淡红的柔颊,流连许久才不舍地收回手,将未着寸缕的娇躯拥入自己的怀中。
墨黑的发丝与她细软如飞瀑般的青丝纠缠在一起,难分彼此,神颜贴近她绝艳的侧脸轻轻的蹭着,一缕属於她的淡淡花香袭入鼻尖盈满胸臆,暖了心口,令他嘴角微扬。
他深情喃喃低语:「霓儿,不管我是上官无念,还是神无念,我都没有变,我依然记得我们经历过的一切,请你相信我,我决不会负了你,即便会失去所有的一切,我都不觉可惜。」他轻柔如飞羽在她唇上落下一吻,低语:「我爱你。」
他抱着她缓缓闭上眼,浅眠的睡去,圈紧的双臂未因入睡而有一丝松动。
温存的时光易逝,不知是彻夜的欢爱令他们贪眠,亦或是想多享受宁静温情的片刻,窗外啾啾啼鸣的燕鸟竟唤不醒二人,纸窗被风吹的轻声作响,犹未将他们自梦乡里唤回现实。
过了许久,日光缓缓透进屋内,刺醒了相拥而眠的俪人,虹霓畏光的轻颤几下浓墨的眼睫才睁开双眼,不期然撞入两泓似深潭的黑眸里。
「我睡很久了?」她偎近他怀中,满足的轻叹一声。
「没有多久,只是口水流了我一身而已。」
她一惊,玉手连忙摸上下巴,乾爽毫无湿意……难道口水直接流到他胸前了?
思及此,她连忙低头仔细的看着他光洁坚实的胸膛,小手不时的东摸一下,西抚一片,直到耳边传来他粗嗄的说话声,她才停止动作。
「你可是在对我调情?」
「……我是怕自己真的流口水在你身上。」
「那自然是骗你的,不过……等一下你的口水可能真的会留在我身上了。」他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为什麽?」她满脸疑问。
他靠近她的耳边,轻声的说了几个字,她原本还红着的脸变本加厉,红得如烈日一般,还来不及开口,已被他深深的吻住。
情人间的细语低吟,濡沫以染,草屋里再次上演令人脸红的激情,喘气声不断的从窗缝泻出,惊吓了在泥地里找着野草种子的鸟儿,扑腾几下连忙展翅飞去。
待两人从草屋里走出时,夏日早已穿透过层层云霭,将火红的的圆脸高挂於天,傲然俯瞰大地。
虹霓欲伸手挡住刺目的日光,神无念立即以灵力幻化出一片偌大的青绿大叶,遮住两人顶上的炙日。
「前方有条小溪,我们去那里抓鱼回家烤来吃,可好?」他本是神族的仙人,并非佛门中人,荤素皆是不拘。
虹霓嗯了一声,踩着轻盈的莲步与他并肩步往常年流动不歇的清澈小溪。
金黄色的油菜花开了满地,丛丛聚集,有几处长出暗绿色细长结籽的野草,掺和在一片耀眼的金色漫花间,远方天线那连绵灰蒙蒙的高峰矮山,眺眼望去宛若仙境一般。
越过美丽的油菜花原,他们来到了溪边,几块老石和碎石搁在浅滩,常年受溪水的洗涤显得晶亮,其中一颗老石已龟裂,细缝中还长出几株嫩绿的小草,无奈的随风摇曳,风往那哪儿吹便往哪儿倒,草茎都弯的挺不直了。
虹霓低眸看着那清澈见底的溪水,几只肥鱼瘦虾在里头悠游着,她看着牠们在水中快活自得,忍不住蹲下身用指尖探入水里,凉凉冰冰的感觉顿时让她觉得心情大好,尤其在这如火烤的时节里,特别让她感到快活。
赤祼系着金铃的柔足想也不想便要踩入那冰凉的溪水里,感受那沁凉畅快的舒心,一旁的神无念连忙将她拉住。
「你一下去,鱼都跑了,我们烤什麽?」他笑道。
「不能下去吗?」看着那波光连连的清水,她心底不由得轻叹一声,就连向来显少有表情的脸也不自觉带着微苦,两道柳眉慢慢的拢紧,看得神无念忍俊不住。
「真那麽想下水?」
她用力的点点头,一脸期盼的瞅着他,粉颊还微微的鼓起。
看她露出罕见的贪婪神情,他明白她是在跟自己撒娇,而他很喜欢她这麽做,一向不擅表达的她能做到如此已是很不容易了。
「好吧!」就在她紫眸闪着兴奋的晶亮,正要下水之际,她那位神族的夫君又说了句令她傻眼的话,小巧莲足生硬地僵在半空中。
「我们看谁抓的鱼多,先说好不可以动用灵力,只能用体力抓鱼,明白吗?」他一脸就这麽说定了的表情,显然那句“明白吗”是顺口说出罢了。
她怔忡的看着他,「不用灵力的话,怎麽能抓得到鱼?」
刚刚一路走来,他细心的用绿油大叶遮住烈日,怕她热着,她以为他真的心疼她,可现在这个情况看来,他根本就是想整她。
不用“灵力”而是靠“体力”去抓鱼,她……她能抓得到鱼吗?她都不敢相信自己能完成这种“艰钜”的任务。
「总之想办法就能抓得到,我到溪流的下游去,你动作也得快点,要不然待会儿天色暗下便找不到鱼了。」语罢,不待她有所反应,修长飘逸的身影已往不远处的下游而去。
看着他渐远的身影,她想叫住他,檀口张了张却什麽也没说,垂眸望着晶莹透澈的水,再按捺不住一脚踏入水中,感受那沁凉舒心的凉意,身上被炎炎夏日带来的热气瞬间消去不少,稍稍凉快过後,她这才专注的看着水中的鱼儿在何处。
忽然一条扁圆身披数条蓝白斑纹的鱼,慢悠悠地滑过她的莲足,鱼尾一扬溅起了阵阵水花在阳光下闪着白亮晶光,见它游至面前,她心中大喜,看准时机猛地伸手往牠一扑。
鱼,她没抓到,而身上艳红的衣裳已然湿透,乌黑的青丝被溅起的水花打湿服贴在颊边,小手随性将它往旁边一拨,原本细软的长发已然乱成一团,只差没纠结在一起。
她毫无所觉的继续抓鱼,片刻过後,她由头至脚无一丝乾爽,活像被倾盆大雨淋过似的,低首看着自己手中那条巴掌大的小鱼,眉头紧锁,像是在苦思一般,而後才将牠放回溪流里。
小鱼一入水里,便飞也似的游走,深怕她会反悔又将牠抓了回去。
虹霓没再试图抓鱼,涉水步向溪边的老石坐在上头,将湿的滴水的长发甩了几下,纤手往两旁一撑,仰首闭眼,享受落在身上那渐弱的日光,和足下沁凉溪水。
神无念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离开过她,见她在水里跌倒又站起来抓鱼的努力模样,清俊的神颜不由莞尔,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极好看的笑容。
他手持一根长细的竹竿,学凡人在溪边垂钓,耐心的等着鱼儿上鈎,顺便看看虹霓那边的状况,这才发觉她为了抓鱼居然把全身都给弄得湿透,此时正仰头享受夏日渐弱的暖爽。
她,是自己见过最美的人,打从五千年那惊鸿一瞥,他便很难忘却她的容颜,那双总是带着冷意的紫瞳一直都在他的脑海中,从未遗忘。
那时对她只有惊艳,在凡间相遇後,她心中的善念和真诚是那麽的令他动容,这样的她,他如何能不爱,如何能将她拒於心门外。
思及此,他看着她的目光顿时充满宠溺,直到手中的细竹竿被扯了几下,他才收回目光将它拉起,一只肥厚的大鱼已然上鈎。
看来他们今晚的烤鱼大餐有着落了。
夕阳渐渐西沉,瑰红霞晖洒了满天遍山,天边那朵巨大的瑰红晚霞宛如天女仙衣,将溪水也染得微红,日落不过倾刻,眨眼间那红红的暖阳已沉,明月自另一端的天际缓缓初现。
神无念一手拿着用来遮雨的绿油肥叶包着的大鱼,一手牵着虹霓,踏着暮色往草屋而行。
「我们今晚要吃这条鱼?」她看着那露在绿叶外的一截肥厚鱼尾,顿感饥肠辘辘。
他微笑道:「不是我们,是我而已。」
「你说什麽?」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不会真的想恶整她吧?
「这鱼只得我一人吃,你两手空空,看来今晚得饿肚子了。」神颜充满无奈。
「神无念,你爱我吗?」她连名带性的唤他,突如其来一问。
「爱。」
「你既然爱我,那你还不给我吃?」
「我不是早就给你吃了。」
她神情一征,「吃什麽?」
他笑答:「我呀。」
闻言,她木若呆鸡,任由他牵着自己往前走,半晌过去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娇脸轰的一声炸红,那热意几乎能将鱼直接烤熟了。
「我在跟你说鱼,又不是说你……」说到後来声音渐小,她没想到清傲淡然的他竟然会跟她调情?
她还是头一次被他用言语给调戏了,虽然很羞涩,可是心头有些暖热,好像有什麽东西要溢出一样。
「你在想什麽,脸怎麽红成这样,该不会是想到奇怪的地方了吧!」他打趣的笑道。
「我没有乱想什麽,只是肚子好空,想吃这条肥鱼。」她睁着明亮的水眸,佯装可怜。
「放心,我怎会舍得让你饿肚子,待会儿我们就在屋外将这鱼烤了,好拿来祭你的五脏庙。」他打趣的说道。
闻言,她这才露出开心的笑容,一头乱发的她,别有一股慵懒的风情。
两人回到草屋前空旷的草地上随意坐了下来,神无念随手一拈,掌中淡光乍现,一根如指头粗细的树枝已然在手,他将鱼穿在上头,虹霓连忙以掌聚力往面前草地一击,烈烈篝火顿现,他将串好的鱼搁在上头凌空慢烤着。
朗朗夜空皎月高挂,宛如上好的白玉古镜,散发出淡色的柔和微光,落在相偎的两人身上,偌大的原野只见一抹火光和飘散的诱人香气。
虹霓偎着神无念仰望浩瀚的夜空,有种无尽的感慨,不自觉轻叹一声,引起身边之人的关切。
「饿得难受了吗?」看着她半湿的青丝,他运起灵力以指尖滑过她的发,不过梳理几下便已将其熨乾抚顺。
「只是觉得夜空好美,突然觉得自己虽然是魔界第一战将,可与天地相比也不过渺小如星辰罢了。」
她此番感性的话,倒令他感到兴味,「你倒是和我一样,学会伤悲春秋了,看来还真的是夫唱妇随。」语罢,还附上一记清浅的淡笑。
「也是呢!谁让我嫁了你,你又生了一颗三界中独一无二的九转琥珀心,心地比任何人都来得和善慈悲,我日夜都跟着你修身养性,打从和你相遇之後,连个人都没杀过,那把威名赫赫的如月魔刀竟被你拿来切山猪肉……」
想到这里,她不禁往漆黑的屋里望去,心中五味杂陈,敢用第一魔刀如月来切山猪肉,也只有神无念做得出来。
「如月极有灵性,它会明白的,何况它若不愿的话,我如何强迫得了它。」如月魔刀和她主子一样,性冷只对信任的人挖心掏肺,其余的人想动它的脑筋,简直是自寻死路。
「你果然也是妇唱夫随,就连如月的习性也摸的一清二楚了。」她绝美的脸漾开一抹玩味的笑容,将平时的冰颜给融化了。
看着她娇俏的模样,他不禁莞尔摇头,「鱼烤好了,我喂你吃,免得你粗心烫了自己。」他太了解她的性子,怕是鱼一拿在手,不知冷热便要一口咬下。
她笑着颔首,看他轻轻将刚烤好的鱼吹温,修长好看的手指将鱼肉撕下一小块,送进虹霓的小嘴里,那鲜嫩的鱼肉入口後香味立即化开,汁液甘甜入喉,好吃的令她忍不住闭起眼,嘴角高高扬起。
「烫吗?」见她一脸陶醉,他心情大好。
「不烫,这鱼好吃,你也吃一点。」她伸出玉指轻轻地的撕了块鲜嫩的鱼肉送入他的口里。
他慢慢的咀着,细心的品嚐鱼肉的鲜味,而後又撕下一块鱼肉送入虹霓的嘴里,两人便这样你喂我,我喂你,浓情蜜意的让天上繁星都忍不住羞红脸一闪一灭,月儿也不好意思地将半张小脸躲进云里。
飘渺的脚步声随着夏风由远而近传来,虹霓耳尖一动便要起身探看,却被神无念一把拉住,他笑着让她稍安勿躁,继续将未吃完的烤鱼一块块的喂进她的嘴里。
虹霓见他如此气定神闲,心中戒备未退,直到脚步声愈趋愈近,她终是忍不住的扬声问道。
「来者何人?」
那人没有回答她,只是一个迳儿的朝他们走来,不发一语,平稳规律的脚步声始终未变。
见那人不理会自己,虹霓整个火气都上来了,紫眸闪过一丝不悦,欲扬手呼唤搁在屋内的如月魔刀,神无念见状,连忙将她的手轻拍一下,要她别动气,她这才将肝火暂且压下,看在神无念的份上,她就先按兵不动。
「敢问是哪路的朋友?」神无念嘴边挂着一抹温润清浅的笑。
那人仍旧没有回答,与他们相距不过数尺之远,神无念倒也不再开口,俊颜笑意依旧,见眼前的篝火渐小,便用灵力令它再次燃旺。
倾刻间,原本小如烛光的火苗变成熊熊烈火,而那人也走至火光照亮的范围,他一身墨黑长袍下湛蓝素衣,高大伟岸的身躯缓步朝他们走近,最终停足於篝火前几步远,飘洒恣意的坐在他们对面,粗犷的脸映在火光下。
他,算不上俊美,狭长的蓝色双眸宛如深域海水,刀刻般的五官极具个性,粗犷野性却有股自骨子里散发出的华贵气度,浑身难掩天生霸性,两者本该是矛盾的,在他身上却无一丝反差,反倒更具魅惑魄力。
「我有事想问两位。」他浑厚磁性的嗓音宛如上好胡弦拉奏的音曲那般好听,缓缓飘荡在偌大的草原上。
虹霓冷睨了他一眼,「你问我们,我们就得答吗?」
她知晓眼前的男子非易举之辈,他身上的气息很不寻常,浑身上下隐隐透出莫大的气势,虽心慑於他迫人的气场,却仍不想让他称心如意,硬要在嘴上讨个输赢。
可惜她身边的神无念不跟她站同一阵线,他一脸笑意的望向那名男子,「不知阁下想问何事,若然知晓,在下肯定知无不言。」
他此话一出,虹霓忍不住斜瞟他一眼,玉手将他手中还剩半条多的烤鱼给扯了过来,不发一言埋头苦吃,耳尖却提的老高,想听听那人究竟想问何事。
「你可是神族的神无念,此女是否为魔界虹霓?」
神无念笑问:「阁下莫不是就来问此事?」
「自然不是,我知晓你身上有九转琥珀心,而她也有你的心间血,此心之血为世间之良善根本,注入她的体内之後,便将她身上的戾气消去一半,你可知自己的心是世上最好的良药,我此次前来便是想向你借心间血一用。」男子的口气仍旧不亢不低,彷佛他只是来问路而不是来借别人的心之血。
神无念还未作出反应,一旁的虹霓已目露杀念,「我就知道来者不善,如……」月,後面这一个字完全消音在她嘴里,她愕然的看着那只压在自己唇上的大手,心中不由气恼,她这个善良过头的夫君。
人家都来要他的心间血,他还笑的出来,看着他脸上的浅笑,她恼怒将他压在自己唇上的手扯下来,恨恨地瞪了对面男子一眼,愤愤地低首继续啃着半冷的的烤鱼。
「霓儿性子就是如此,你别见怪。」神无念笑道,黑眸隐隐掠过一丝精光,他不让虹霓出手是因为知晓她打不过此人,就算合他二人之力也不见得能占上风,他不能让她冒然出手而受到伤害。
男子问道:「你的回答?」
「要取我心间的一滴血,必须是医术出神入化的人才能做到,除了鬼谷神医以外,再无人有此能耐。」
「鬼谷神医住在何处?」
「神医自然是住在鬼谷里。」神无念笑答,神色仍旧从容不迫。
「你跟我走一趟,找鬼谷神医取你心间一滴血给我。」他不接受拒绝。
「恕难从命,当日她救霓儿一命,完全是因为我俩曾救过她的白狼,若非有此因缘,怕是我在鬼谷外跪上三日,她也决计不会出手相救,你若想硬闯只怕她就是死了,也不会听从你的命令。」
神无念虽然与紫姑娘结织不久,对她的心性却很是了解,若这人一心想去叨扰的话,恐怕她是宁死也不屈。
闻言,男子原本沉稳的面容有了一丝裂痕,眉头渐渐拢紧,「我有非救不可的人,除了你心间的血,怕是没有办法了。」
原本还恼火着的虹霓,一听他这麽说,心中那股火瞬间消散,只为了他话中的孤寂和淡淡的哀伤,她想他要救的人断然对他很重要吧!
不过,事情一码归一码,即便同情他,她也不会心软让人拿神无念的心来开玩笑。
「你有想救的人,我也有想保护的人,念的心间血是绝不会给你的。」她说什麽也不让别人打神无念那颗心的主意。
「这麽说来我得用强的了。」男子缓缓站起身,扑跳的火光映出他阴暗深沉的神情。
闻言,虹霓和神无念也缓缓站起身,与他对视不语,除了火苗的轻燃声,夜空下一片死寂。
一阵夏风暖暖拂来,吹动他三人的衣摆,男子瞬间来到他们面前,大掌朝神无念劈下,後者连忙运气化解此掌,强大的余劲令他飞落数尺外。
虹霓见状,大喝一声:「如月。」屋内顿时飞出一把雪白大刀闪着冻人的寒光,刀一入手,她持刀挥洒,动作行云流水,毫不顿迟,完全不给对方喘息的空间。
如月魔刀忽地往男子身上一砍,他竟化为尘烟赫然消失,而後又於她身後凝聚成体,虹霓心中一惊,连忙回身出刀,男子身形宛如鬼魅,不管她手中刀法如何俐落,刀气如何强猛,始终伤不了他。
神无念见她苦斗,连忙按起法印,天空乍现一朵巨莲,朝男子压下,虹霓忽感仙圣之气,抬眼一见金芒巨莲於顶上几寸处,连忙飞离战圈,来到神无念身边。
巨莲仙圣之气强大,将原野草尖扑的歪倒,地上无一寸完好,男子眉眼未皱,双手微扬,一股惊人的迫体寒意自他体内散出直袭而上,将巨莲整个冰冻於空中,宛如冰雪莲雕。
见他功体如此深厚,灵力修为高深莫测,神无念欲开口让虹霓先走,男子轻轻一踏步已至他们面前,劈头就是万夫莫敌的一掌,他们只能运起毕生功体将这冰寒至极的阴戾掌气接下。
男子五指微动,掌中灵力顿时寒气加剧,将神无念和虹霓的手冻成紫红,神无念不舍她受伤,连忙用未接掌的手将她往身後一扯,清瘦的身子立时被拉飞,离开那迫人的寒冰掌气。
在飞离的同时,她想也没想一把拉住神无念的手臂,硬是将他自夺命的寒掌下拉开,两人顿时飞落数百尺重重跌落在地。
男子瞬间挪移,鬼魅般的身影来至虹霓面前,她看着他那闪着冰光的大掌离自己愈来愈近,不由苦笑,自己的手已被冻伤再拿不起如月魔刀,看来只能等死了。
只不过,她不舍得留下神无念一个人孤苦的渡过漫长的岁月……
神无念见状,大惊失色,欲出手救虹霓时,倏地一抹暗紫身影掠过他的颊畔,伴随而来的强大魔气将他和虹霓送往身後数百尺。
「虹霓乃本座的爱将,你凭什麽动她?」那一身傲然紫袍不是别人,正是妖魔界最为神秘强大的魔王。
「魔王,你让她来取神无念的九转琥珀心,怕得让你失望了,他二人已结为夫妻,只怕你也得不到那颗心了。」男子嘴角微扬,笑意却未达眼底。
魔王呵呵低笑片刻,看着眼前的男子,话却是对着身後的虹霓说:「若取不了神无念的心,那你便将神无念杀了,虹霓你可听清楚了?取他的心亦或杀他,你好生思量。」邪魅的嗓音淡淡的在草原上传开来,清楚的传进虹霓的耳边,钻疼了她的耳芯。
魔王言下之意便是不让神无念活命……
不,她绝不会让他死的,即便要成为第一个背族之魔,她也决不会杀了他,幽深紫瞳闪着坚决。
「王,我是不会取念的心,你就当我背族,将我魔界战将之名去除,怎样都好,就是别伤害他。」她一字一句说的坚定不移,搁於两侧的手因内心的激荡不自觉紧了又紧,硬是将冻伤的掌心弄裂,血丝缓缓淌出落入草里。
神无念突然开口:「不就是想要我的心,我给就是了,别为难她。」语罢,掌心聚气便往自己的心口位置猛地一击。
「不要。」虹霓心痛的大喊一声,心急的奔向他,好几次摔倒又爬起,看着他那一掌夺命的气劲,她的心都快痛碎了。
他朝她温润如水的笑了,那麽的温柔,那麽的深情,目光显见的宠溺让她的心像被人掐紧似的无法呼吸。
好痛,她的心好痛……
魔王与男子冷眼看着神无念自刎的举动,前者唇边依旧挂着残酷邪佞的笑,後者则面无表情,眸光瞥见虹霓眼中的泪花和神无念深情的笑意时,不由得闪了一下,心底想起那个还沉睡於万年冰床的人……
「我不要你的心了。」语罢,男子转身便走,黑袍微扬人已消失。
魔王不置可否始终笑看神无念,似乎对他自刎的举动很感兴趣,忽地耳边传来飘渺仙乐,强大的仙气宛如天衣将此地完全笼罩,仙魔气劲交加,他面色未改,邪笑的说了句话。
「神尊亲临,恕本座有失远迎。」紫瞳掠过神无念赫然停止仅差一寸便能取心的掌时,闪过一抹阴狠。
神无念并非贪生怕死,而是清圣仙乐缚住了他的手,不让他将自己的心取出,那悠扬飘忽的仙乐一入耳,他的手便被那弦弦之音给牵制住,心知是师父的音缚咒才能做到。
虹霓第一次如此感谢神族的仙人到来,她踉跄的来到神无念面前将他紧紧抱住,彷佛这样才能确定他还在她的身边。
感受到她微颤的身躯,他明白是自己吓着她了,不由在她耳畔轻声道:「霓儿,让你担心了。」此话一出,他感觉到抱着自己的玉臂益发用力,肩上的衣杉传来一缕湿意,他心口一紧,神颜埋进她的颈窝,心因她的泪水而微微抽疼着。
「魔王,别来无恙,我徒儿那颗心你是万万取不得,只怕你取用之後会悔不当初。」神尊并未现身,而是以层云化为一尊盘坐的虚无人形,他身上散出万道金白圣光,将墨色的夜空照亮如白昼。
「此话怎说?」魔王缓步走近紧抱的俪人,话却是对着天上的神尊化身说的。
「九转琥珀心乃三界至善至慈的圣物,能拥有它的人绝非机遇幸运,九转琥珀心是灵物,向来由它来选人,一旦它认定了,它便只为此人跳动,即便你将它取走,也不会属於你,它会在倾刻间化为烟尘飘散於天地间。」清亮绝圣之音如风轻拂过整片大地。
魔王问道:「若我趁它未风化之前放入我的心间又当如何?」紫眸幽暗深沉。
「若是你趁它未风化前放入你的心间,那麽你便不是现在的你,自然也不能再为魔王,它会净化你心中每一分魔性,每一滴魔血,而这个过程会让你连想死的心都有,即便如此,你仍想要取心?」
魔王闭了闭眼,再次睁开後眼中已没有方才的诡谲,他不再理会神尊,居高临下看着地上相拥的两人,嘴角的笑一如往常的邪魅莫测。
「本座再问你一次,你真的愿意为了神无念背弃我族?」
她答的坚定:「再认真不过了,我想和他永远在一起,求王成全。」
「既然如此,本座也不好拆散你们。」看着虹霓喜出望外的神情,他又言:「不过……你无视本座的命令,非但没将他的心取出,还为了他放弃魔界战将之名,死罪可以,活罪难逃,念在你随本座征战万年,本座可以让你去过你想要的生活。」
虹霓唇边扬起笑容,「谢谢王的成全……」
「只要你自愿走入寒冰峰,从此而後便不再是妖魔界的一份子,大可去过你想要的生活。」
顿时,她只觉得自己脑中一片空白,不断嗡嗡作响着那句话。
许久,她才颔首眸光坚决,「好,我去。」
她知道魔王一向说话算话,只要她愿意进入寒冰峰,便有机会能与神无念永远在一起,她说什麽也不会退缩,即便她可能会死在那里,再也回不来……
神无念隐隐明白她要去的地方可能极度危险,心口一紧,问道:「寒冰峰是什麽地方?」
她笑颜如花的看着他,紫眸盈满不舍,红唇轻轻在他唇上落下一吻,而後在他耳畔轻声说道:「念,我一定会回来,你等我。」最後一吻轻轻落在他的颊畔。
不待他反应,她已毅然决然站起身,收起满身的柔情不舍,敛去眼间那抹离情悲痛,轻唤了声如月,寒光一闪刀已负在身後,头也不回随着魔王化身为紫光飞向天际的另一端。
神无念看着她离开时留下的紫光余影,眉间紧蹙,额间无端渗出汗珠,心愈来愈灼痛,炙热得令他难忍的痛倒在地,摀着胸口再起不来,即便如此,浅眸仍望着虹霓远去的方向,嘴里不停的痛唤一个名字:「霓儿……」
见状,原本只是虚云化形的神尊瞬间破云而来,他身穿灰色素衣,身形清瘦不高,与那日虹霓和神无念遇见的灰袍老僧相貌一模一样。
他身子微低,聚灵力於指尖,在神无念的额心红痣和心口处各轻轻一点,神无念的神情虽然已和缓,可仍按着胸口眉头微蹙,他的心口处飞射出九道金色光芒,将夜幕下的大地尽数照亮,直到他闭上眼昏迷过去时,那九道金光才赫然停止。
神尊用灵力将他托起,缓缓飘向天,轻声一叹:「既然如此,便依天命吧!」
大地再次恢复宁静,夏风依旧吹拂,小径依旧和着青石和泥土,溪水依旧潺潺不息地流动,草屋依旧孤寂的站在山脚下。
什麽都依旧,恍若什麽都没改变,却也什麽已改变了。
自此夜以後,草屋的灯便没再亮起过,直到屋子被风吹塌被雨淋坏,它的主人却是再也没有回来过,终至它化成了一地的尘土,再无人踏足,融为荒野一片,长满乱草野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