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天天一起放学，大约是身在不同班级最大的坏处。
四点的钟声响起，班里的学生无一不迅速收拾好自己的书本和文具，匆忙地奔向教室门口，更恨不得背上长出一对翅膀，展翼飞往各自的目的地；而坐在窗边的杨雅群默默地目送同学们离开这闷了一整天的狭小空间，手上的动作却不见半点俐落，反倒有愈加缓慢的趋势。
然而速度再慢，东西总有收拾完的时候，他低头看着已经整理得乾乾净净的桌面，顿时有些埋怨起平时养成良好习惯的自己。
四点，才四点。
和一周五天都必须多上一节辅导课的理组班级不同，杨雅群所在的文组班级每个星期三都可以在四点准时放学，这样的时间差令杨雅群十分苦恼。
放学走同一条路回家的张宇弘，不出意外每天都会和他一起上下学；高一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麽不妥，但升上高二之後，选读理组的张宇弘与他在放学时间上出现了分歧。
留教室等对方吧，可学校规定放学後必须由当日值日生锁上门窗，并将钥匙送交班导师——同学哪可能为了他一人延迟自己的时间？更别提班导师性格一板一眼，说着满口的培养责任感，严格执行校规，不许其他同学代劳。
去图书馆消磨时间吧，杨雅群也想，遗憾的是这一学期正好碰上了图书馆整修，想去也去不了。
他大可以推拒这每周一次的困扰，早些离校并妥善运用这一段时光；但他实在舍不得回家路上仅只二十多分钟的相处，他害怕毕业後的分道扬镳会将彼此越隔越远，所以即便短暂，他也不想放弃和喜欢的人在一起的光阴。
「走了、走了！」
摆好刚打完的板擦，值日生大声嚷着让教室里为数不多的人赶紧离开。
在对方容忍范围内慢条斯理地站起的杨雅群，抬头看了眼墙上悬挂的时钟。
四点零五分，距离张宇弘下课还有五十五分钟。
唉。杨雅群在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
想来也只能跟前一周一样，展开「认识校园之美」的旅途了。
将有些沉重的书包放上了面前的石桌，他轻轻扯了扯衬衫领口。
「好热……」
想要在炎热的夏天午後漫步校园，杨雅群顿时觉得会有这种想法的自己，实在太天真了。
明明太阳已经比正午时小了许多，但高温不退，短短几分钟的行走依旧能使人汗流浃背。
温室效应，绝对是温室效应惹的祸。杨雅群郁闷地想着。
所幸校门口旁还有一座时常人满为患的凉亭，他在热得受不了的时候，怀着侥幸的心态绕过去探看了下，正好让他逮住了最後一个空位。
有点吵杂，但至少有个遮凉的地方可以待。
杨雅群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单手传了封简讯告知张宇弘会合地点，一边思考着该怎麽打发接下来将近半个小时的时间。
撇了眼残有凝固的便当油渍的石桌面，小憩和念书二个选项立刻从脑海里删除，尽管他没有洁癖，但仍是不太想拿自己的手臂或课本去「清洁」那些不晓得已经霸占桌面多久的污痕。
「唔……」
正当苦恼之时，零星几朵白花随风吹落，恣意地降在灰朴朴的石头桌面。身旁几名少女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小小花雨惊呼，杨雅群听着细碎的言语，被勾起的好奇心驱使他拾起离自己最近的一朵。
五片花瓣呈轮状相叠，仔细一看，那并不是一朵纯白色的花，而是从内而外，花瓣由淡黄渐变为白。杨雅群捏着花萼，看着花朵来来回回在指尖旋转，顿时有些出神。
莫名地，他突然想起某个女生们很喜欢的小游戏。
一片一片地摘去花瓣，交错数着「喜欢」与「不喜欢」，在最後一瓣花落下时轮替到的那个词汇，便代表着二个人之间的命运。
杨雅群不太懂女生认知中的浪漫。对他来说，剥着花瓣用机率判断所谓的「命中注定」，其实满可笑的：不少花朵的瓣数都可以被轻易数出，依着花瓣数量倒推得到开头应该使用的词汇，不就能在最後强硬地决定彼此相爱与否？
要是有那麽简单就好了呢。杨雅群想着。
如果那麽轻易就能断言二人之间的感情，他也不必在暗恋的痛苦中煎熬了。
一、二、三、四、五，只要用「喜欢」开始这个游戏，他就能得到长久以来渴望的将来。
杨雅群抿了抿唇，手指在不自觉间抚上了花瓣。
压抑倏然冲出向来紧闭的心扉，蛰伏在喉头蠢蠢欲动。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
快满溢出来的感情阻挡了理智，蛊惑着他。
只要说出口，说出口就可以——
「——你在干嘛？」
熟悉的声音突然自耳畔传来，惊得杨雅群猛地回头，差点没撞上身後那人的鼻尖。
「哇、吓死我了！还好我闪得快，不然鼻梁都要给你撞断了。」张宇弘心有余悸地摸摸鼻子，忽而转为一笑，有些不怀好意地再度凑近竹马，「你是不是在想哪个美女，想到都出神了，被我一叫才从梦里清醒？嗯？」
美女没有，倒是有个帅哥。被质问的人在心里默默回答。
目光轻轻飘移，杨雅群心虚地丢了手里的花朵，却不料状似不经意的细小动作也被面前的人敏锐地捕捉到。
「那是什麽？」好奇地蹲下身子，张宇弘凑近瞧了瞧，「鸡蛋花？」
「啊、我不清楚……」
对於张宇弘的注意力被试图掩盖的另一件事转移，杨雅群在庆幸中略带了些尴尬。他忍着不去在意逐渐发烫的耳根，赶紧带开了话题。
「婉云呢？今天怎麽不一起走？」
「喔，她喔，说是去找朋友就溜了。」没能在花朵上瞪出个所以然的张宇弘随口应道，而後想起了一件事，又接着说：「你刚刚摸过鸡蛋花，也不知道有没有碰到它的汁液，还是先去洗个手保险吧！等等跟饮料一起喝下肚就不好了。」
说着，顺手便拎起竹马不算轻的书包，领着他走往最近的洗手台。
「所以你刚刚为什麽要傻傻地看着鸡蛋花发呆啊？」
走出校门，张宇弘不死心地提起一度被忽略的疑问。
「呃、因为……」面对逼供，杨雅群第一次觉得不擅长说谎并不是件好事，思来想去，也只能说个半真：「刚才看到它掉在桌上，不晓得为什麽，突然想到女生常在玩的那个……唔、花占卜？」
「就是那个幼稚的『喜欢、不喜欢』？」张宇弘笑了出来，「那有什麽好玩的？」
同样也不认为花占卜有趣的杨雅群尴尬地笑笑，不敢乱接话。
侧头看向杨雅群，张宇弘摸着下巴，忽然勾起嘴角，看得对方都以为好不容易降温的耳根又要烧起来了。
「嘿嘿。」张宇弘坏笑了两声，「该不会我们家雅群也开始喜欢女生了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揶揄的话语进了杨雅群的耳里，却像是一盆凉水，瞬间冻寒了他的思绪。
张宇弘并没有察觉异状，只认为沉默是对方害羞的表现，继续追问。
「告诉我是哪个美女骗走你的心，我保证我的嘴会跟涂了强力胶一样，封得死死的，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是你们班班花吗？社团学妹？还是……」顿了一下，张宇弘心思一转，投向竹马的眼神变得意味深长，「喔——我知道了——」
闻言，杨雅群心头一惊，有些失控地加快脚步，像是觉得甩掉了张宇弘就可以甩掉那些无法解答的问题、甩掉他的痛心。
「喂！你干嘛走那麽快！」
被落在後头的张宇弘三两步追上他，却见对方紧抿的唇和微皱的眉头透出了不悦。几度张口欲言，但话到临头又自觉不妥，他便收回了逗弄人的心思，却也不再开口说话，任凭沉默在他们之间茁壮。
『你不会知道的。你也不会愿意知道的。』
在他心底最深处的哀戚，永远出不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