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征夢謠 — 征夢謠 二十三章

比试的时辰,很快就到了。

这回「父女比试」闹得沸沸扬扬,毕竟这不只是一轮比武,同时也事关韫卿能否入营,成为刘备麾下的一员,因此格外的引人注目;刘备手下文武大将全都到齐,赶在未开打前先行入场,准备抢个好位置。

於两人比试前,刘备特地来到韫卿跟前;韫卿一身轻便衣裤,手上拿着的,正是前所未见的木制枪盾,临战前夕,韫卿正调整着靴上系绳,看见刘备前来关心,拱手行礼,「大伯。」

「韫卿。」刘备朝她点点头;自己平时忙於政事,对於韫卿她们过问也少,不过这位姑娘打小立志驰骋沙场,建功立业,他是知道的。可没想到,原本他所认为的儿时戏言,居然有实现的一天,而且居然是在他的眼前上演。对於韫卿的毅力以及背後的努力,他心底怎能不赞叹再三呢?「待会儿便要与三弟比试了……心底担心否?」嘴上是问她担不担心,可实质上却是说出了自己心声。

看着这般如花似玉的纤细姑娘,居然要与张飞那等沙场老手互相交锋,当事人不觉得担心,他们一旁看的都快要吓出身冷汗来了。

「韫卿心底平静,一如往常。」韫卿微微一笑,拿起搁在一旁的兵器,「大伯莫要替韫卿担心,阿爹与我,只是点到为止。」

刘备颔首,看着外头,「时候似乎也差不多了,大伯就先到外头候着,你好好准备罢。」他来回了几步,这才负着双手,向外头走去。

她浅笑敛眉,打算在上阵前让自己再静一回,便盘起腿来,运气调息一番。

议事厅的庭院里,从未如今日这般热闹。

文官武将分列於两旁;实际上今儿个议事的时辰为了这趟比试,已较平时推迟些,但许是所有人都不愿错过这等戏码,只见他们来到的时间,仍是一如往常。

刘备坐在席上,看见这等阵仗,不禁回头朝关羽苦笑道:「二弟,原本以为在场的只有我们自家人,看样子我们这回可是彻底的失算了。」

关羽拍着刘备肩膀,「可见大家也都想见识见识韫卿以及三弟的武艺啊。」

「这倒是。」

时刻已到,张飞握紧长棍,早已在一旁等待,可另一位主角韫卿,却迟迟未现身。

「韫卿呢?」刘备望着里头,方才他才见过的人儿为何仍未出现?

关平往里头望了几眼,向刘备拱手,「大伯,平且去看看情况。」

「嗯,快去吧。」

就当关平走到门板旁,要踏入室内前,那姑娘提着兵器,一步一步慎重的,走出了内室。「韫卿,大家都在等你。」

「我知道。」她点头浅笑,而後在众人目光簇拥之下,步至庭院中央。

「两人比武,点到为止,切莫伤了彼此。」见张飞与韫卿两人皆站定位了,关羽站在两人之间,高举右手。

今儿个天色有些灰白,并非阳光普照的暖暖春日,但此刻院子里的众人却似乎也感受到了两人之间紧绷的气氛;谈话声渐歇,将视线专注在两人身上。

关羽右手向下一振,於比试开始的当头,张飞摆开架式,一如与敌对阵时,扯开喉咙大喝;一时之间全无心理准备的众人,都给他此等气势豪迈的模样给震慑住。

可韫卿心如止水、沉稳如昔,迅速将盾平举,右手的木棍沉於身後,听见阿爹的嘶吼,於场上的她,不知怎地,居然扬唇笑了?

「韫卿,注意了!」张飞沉声开口,如树干般粗壮的手臂,舞起那把长棍轻松写意;只见他仗起长棍,俐落的於身旁旋绕几圈,而後以惊人之势将长棍往前送去。

关平见着此状,不由得心下大惊。三叔昨儿个晚说不会手下留情,果真如此!那把长棍在三叔手中,似乎也成了如蛇矛般的利器,心底对韫卿的担忧,又是多了几分。

韫卿,可要撑住啊!

脸上的笑意仅维持了一会儿。韫卿眼睛瞧得清楚,木盾轻挪,身子伏低,在躲过张飞雷霆万钧的刺击同时,手上的木棍亦隐藏於盾牌身後,直取张飞腰际。

张飞双手握住棍的空隙极长,右手後把将长棍向下压,欲以此阻挡,但他却忘了韫卿手上那块盾能守,同样能攻;她欺身上前,手上的木盾同样具备着圆木钉;就象徵着铁盾上的尖钉。

韫卿手法快疾如电,张飞连忙撤手欲退,却是慢了,她手上的圆木钉已紮实的击中他右侧肚腹,迫着他挥出拳来抵挡,这才将韫卿稍微逼退。

这一击,非同小可。也引起了在场众人的惊呼。

「想不到先被击中的……是三弟?」刘备用力眨了眨眼,确认自己没眼花。

「看样子很快的就分出胜负来了。」关羽微微一笑,抚着及胸的长须,「三弟,这回……」

「二伯,且慢!」

先开口的居然是韫卿?张飞露齿一笑,「没错,二哥。」

「俺认为比试才刚开始呢。」

搁下方才击中阿爹肚腹的木盾,韫卿丽容上未显得色,反而更加谨慎几分。「当初虽说好点到为止,但若就这样断定阿爹输了,不仅阿爹不服气,就连韫卿也觉得自己胜之不武。」

「韫卿……」关平急着在一旁叫唤,但她没搭理,迳自开口。

「阿爹方才使的枪法,曾教过韫卿,因此韫卿早知道如何应对。」她环视在场众将军,「既是阿爹下手留情,韫卿又怎敢大声张扬的说,自己赢了阿爹?」芳唇扬起淡笑,似是徵求着一旁众人的支持。

关羽没料到她竟将原本欲到手的胜利给放了,正讶异之际,此时身旁也有人开了口,「亮也觉得韫卿说得有理。」执着扇缓缓走出人群中的,居然是诸葛亮。

「诸葛叔叔。」

诸葛亮点点头,「韫卿方才那击漂亮。」他浅笑,先赞扬她一番,而後开口,「张将军今儿个安排了在主公面前与韫卿比试,不就是为了让诸位看看韫卿的实力?」

「既然还未真切看清她的实力,又怎能就此让比试告一段落呢?」

关羽面对此等情状,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定夺,只得求助於刘备。

刘备接获关羽的眼神,再看看孔明,沉吟了半晌。

「如先生所讲,韫卿的实力确实还没尽展於各位眼前。」

刘备缓缓抬起掌来,指着场上的两人。「三弟、韫卿,我就令你们继续比试。记住,点到为止。」

韫卿朝孔明抛出个笑,算是答谢,便再度摆开架式,与张飞对峙。

张飞跨开脚步逼近,迎面又是一枪,不过此回出手已有保留;而韫卿亦知错过方才那可能得胜的机会,张飞定会加倍小心。

可不希望就这样结束的她,以木棍格开张飞的长棍,竟是毫无顾忌的强攻过来。

韫卿手上的短枪,比起一般所使的大枪短上不少,优点则是灵活易使,再加上这两年多来苦心钻研,将之前一手精妙剑法熔铸於此枪之中;如今这把短枪在她手中,威力自是不能以长度度量。

循着方才路子再度上前,只可惜张飞这回已有防范,大步向後退了些,长棍直立,拥有惊人勇力的他,使起蛇矛亦如举着般轻松,比蛇矛轻巧不少的木棍自然耍弄自如。

眼见张飞已有防范,韫卿左手盾牌高举,以全身力道上前撞击。木棍灵巧,而木盾刚健;一柔一刚挥洒自如,这手功夫已能令在场众人频频点头。

可张飞气力不凡,饶是韫卿已用足十成力道,撞上长棍却有如碰着厚墙;他大喝一声,使劲将女儿格开。

关平瞧得认真,直到关羽将手臂摆到他的肩膀上,他才往一旁望去,「爹。」

关羽也目不转睛的看着两人比试,「平儿,你教的好学生。」言语中透着对儿子的满意与骄傲。

关平也笑了,搭上父亲手掌,「不。」他摇了摇头,看着在他眼前奋战着,那战意高昂的姑娘,「是她资质过人。」

一来一往,张飞使的枪法大开大合,威猛无比,而韫卿那对枪盾亦柔亦刚,配合着灵活步伐与张飞对阵,转眼间两人竟已对上三十多回合。

张飞脸上渐渐有了笑意,他这个女儿……终於、他终於能够在二哥面前抬起头来,好好的称赞,这是俺的女儿!虎父,焉有犬女?

韫卿枪法巧妙,只见一把短枪於手中就如剑般轻盈;她素手淡扬,凌空跃起,手上短枪於空中变换了两回攻势,欲取肩膀以及门面,招式漂亮,只可惜给张飞轻易化解,着地之後,竟是将手中木盾掷往张飞身上去。

此回比试,旁人已见识过太多精妙武艺,而这居然是出自一个尚未及笄的姑娘之手!但韫卿此举莫非是不留心让盾松手,还是真有此招?

张飞有些惊讶的回避,木棍被盾牌掠过一段,清脆响声登时响起;原来那块木盾丢掷出来,竟有这等威力!

韫卿双手执短枪,上前与张飞酣斗,而原本手上长棍胜过韫卿的张飞,被木盾砸毁一段後,长度也与韫卿手上的相差无几。

正当众人赞叹着韫卿武艺不凡之时,张飞手上长棍左右横挥,横霸威猛的向韫卿招呼,而没了盾牌的她只能凭着一把短枪应对,就在这当头,气力与体力终究不敌张飞的韫卿,手上短棍亦被张飞击断。

韫卿气喘吁吁,俏脸上香汗淋漓,手上握着断棍还不肯放手,是张飞上前来,将她双手断棍撤下,搭上她肩膀,「韫卿,够了。」

她低下头来,只觉得眼前一片昏花,唯一映入眼帘的,还是那被张飞以劲震断的短棍,就这样弃於脚边。她敛起眼来,大口大口的喘息。

「胜负已分。」关羽举起掌来,结束这场精彩又惊人的父女比试。「三弟,你赢了。」

预料中的结果。但过程中,却不是如大家所预料中的,由张飞轻易取胜。

「姊姊!」静韬待在一旁全程观看,直到胜负定调之後,她才急忙从人群中走出来,上前去关心韫卿的状况,「你觉得怎麽样了?」她双手环紧韫卿;天啊,韫卿的身子热的惊人!怎麽回事?

「输了……果然还是……」韫卿将所有气力全放在方才那场比试当中,是名符其实的「放手一搏」啊。

「静儿,让阿爹带她入内歇息,她累坏了。」见韫卿躺在静韬身上,张飞赶紧来帮忙,将女儿打横抱起,并令静韬跟在一旁;而韫卿,早已不省人事。

比试虽败,但众人瞧着那个纤细姑娘的眼神,却全多了一份敬佩与赞赏;日後韫卿出入此地,总能听见几声其他将军对她的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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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韫卿与张飞比试过後数日,有位从川蜀那儿前来的客人,到了荆州,找上了玄德。

此人正是先前张松於玄德面前盛赞过的密友法正,此回前来,无非是前些日子张松回蜀之後,於堂前力持迎玄德入川以抗张、曹二人之计;而此回得了刘璋应允,特修书一封,命法正前来与玄德结盟。

法正当面奉上书信,刘备阅毕大喜,「今日此计能成,全赖张别驾与先生之功。」便即刻设宴,款待法正。

酒过几巡,刘备便屏退左右,与法正独处,他举杯敬了法正一回,「久仰先生英明,张别驾日前於荆州相别时,特赞先生盛德,今日能与先生相议,备,甚感荣幸。」

法正拜谢,回敬水酒一杯,「法正仅是蜀中一名小吏,何足令将军挂齿?盖闻马闻伯乐而嘶,士为知己者死,吾友张松昔日一言,不知将军意下如何啊?」

「备打从发迹之今,犹未能得安栖之地,蜀中丰饶,非备不欲图取,奈何刘季玉与备同宗,不忍相图。」

法正轻叹,「益州乃天府之国也,非明主不得治。刘季玉不能用贤,就算将军尚存仁义之心,不忍图之,他日遭张鲁、曹操之辈相夺,届时将军悔恨便已晚矣。

「将军可曾闻逐兔先得之语?若将军立下决心,吾与张松、孟达,定当效死。」

刘备敛眉忖度;这道理,当日张松已对他言明,而麾下谋士庞统,甚至是他倚之重之的孔明亦赞同他取川蜀,但他平时行事素行仁义,此回同宗相伐……着实令他犹豫再三啊。

「将军?」

「先生所言甚是,但……备心中犹疑未决,此事可容再议。」当日席散,孔明送法正回馆舍歇息,独留刘备沉吟。

送走同僚,亦打算归家的庞统折回议事厅,却发现刘备坐於席上,一脸苦思,乃进言道:「主公难道还在思考着法正先生的话?」

刘备不语,但那表情,已向他道明一切。

庞统拊掌而笑,踱至刘备跟前,「事当决而不决,此为愚人。主公并非愚人,何必如此犹豫未决?」

刘备抬起眼来,但见庞统站在他面前,便像溺水之人见浮木般,「以先生的意思,认为此事如何?」他自席上站起;急切的神情溢於言表。

「荆州现有孙权、曹操两强环伺,难以得志。益州户口百万,土广财富,对主公志业,大有裨益;而今又得张松、法正二人内助,」他靠近刘备,敲了敲桌案,「天赐良机尚不足形容此等机缘,主公若不把握,往後必成大憾啊。」

「先生此言甚是,但,今与吾相敌者,曹操也。操以急,吾以宽;操以暴,吾以仁;操以谲,吾以忠:正因吾行事与操相反,事乃可成。而今取西川,岂不令备失仁义与天下?」

「主公此言虽有理,但离乱之时,用兵争强,怎可拘泥於正道?固守仁义,则寸步不可行,一时制宜可也。兼弱攻昧、逆取顺守,汤、武之道也。待事成之後,以义报之,亦不失於信。今日不取,则恐落入他人手中,主公请务必三思。」语毕长揖。

刘备听了庞统一席话,如梦初醒,「先生金石之言,备若深明大义,又怎能弃之不顾呢?」他握紧庞统的手,与之相视而笑。

当夜议定,此计遂决。於是请孔明,三人同议起兵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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