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浮生歸夢 — 浮生歸夢 卷一 煢魂賦 (二二)

柳园很快把铜镇捡回引领那大声非议的两人归来,还多了为刘衡归还档案的柏珞。柏珞见屋里的阵仗,一时怔愣,正要开口,却因那明显是男人的宫人若有似无的冰冷眼神扫过,失了开口的先机。

「你二人报上职名。」柳舒洵要柳园去把不知上哪去偷翻天禄阁所藏医案的邢太医拎回来,边道。

两人抬首看眼坐於上位案後的刘衡,只见他半边脸隐於暗处,外头天光亦不明朗,竟有些鬼魅之感,加上柳舒洵声音尖薄,他俩更是一抖,异口同声将职名报了。

「两位既是新选入宫的待诏*,有幸於宫中受教,成为未来国之栋梁,必也熟读《汉律》,知道由张御史所创的腹诽罪吧?」柳舒洵轻问。

刘衡闻弦知雅,望看柳舒洵带笑的侧脸,一时难以看清他此举是真心还是捉弄。

两名待诏,其中一名一听便伏低身不住发抖,显是想到那殷监不远因刘康欲推动币制改革大搽诸侯油大举反旗,结果被张御史创以腹诽罪给枭首的颜姓大司农。

另一名却背脊挺得直,直视刘衡,看也不看柳舒洵,铿锵有力的回:「欲人勿知,莫若勿为。殿下母族之罪乃殿下背负之罪,若您不持身自正,反任小人跳梁,今日论了我俩之罪,他日只会有更多人指谪您。」

「这麽说来,你认为你方才所言全是实言?」小人跳梁的主角柳舒洵一个侧身隔在待诏与刘衡之中。

待诏更为理直气壮,「虽不中亦不远矣。我不只腹诽还要当着殿下面说清楚。」

「你亦知此处为殿下静读之所,却趁雨谈议殿下,诽谤殿下人格,」柳舒洵微弯身,笑容可掬,惑得那待诏绷不住脸跟着笑,见他笑,柳舒洵猛地正色,大喝:「私议皇族该当何罪!」

待诏一愣,恼羞成怒,当着刘衡的面便大声叫嚷:「我朝无此血统存疑之殿下!」

「你口口声声说殿下血统存疑,有何凭证?」柳舒洵垂手,两臂宽的衣袖正好掩去刘衡闻言阴晴不定的表情。

「那《禁中起居注》载得一清二楚,当年冯氏有孕时日有疑。」待诏涨红脸,毫不理会同僚暗中扯动他袖摆的行止,豁出去了。「那时皇上皆与冯将军抵足而眠,谈论国策,冯氏却於那时有孕,这不道明殿下……」

「《禁中起居注》岂是你等侍中可翻看的?」不说还好,一说柳舒洵往他头上又砸下一道罪,心想此人必得杀之才能为刘衡立威。

想来会被选为待诏,虽不过十二三岁,却还知道自己这话出了大岔,再不敢多作辩解。可惜柳舒洵打定主意要杀人,连番逼问之下,那侍中终是期期艾艾道:

「臣未曾翻看,是听闻掌理的宦者闲暇时说的。」

柳舒洵嘴角含笑,「你也不过是盗听涂说,却拿这谣言来指谪殿下,妄议皇族,岂是腹诽这等轻罪可辖治。」

「臣没错!人人都道殿下是……」

「是什麽?你这话是羞辱今上的智慧,认为今上不知殿下是否是其亲生骨肉,昏头将他认回宫吗?」柳舒洵声音不大,语气平缓甚至轻柔,说出的话却一句句罪责,三言两语便将侍中的罪一层层加重。「议论殿下姑且不论,非议今上,谁给你的权力?」

议论一个无势的殿下哪能比诽谤皇帝来得严重?况且他们还处於帝国首都长安的心脏未央宫内。

「臣不敢!」那待诏终是弯下腰,伏低身,如他的同僚那般瑟瑟发抖。

「邢太医,柏珞,他的话你二人可听清楚了?」柳舒洵笑望站在门口,一脸糟糕的邢太医与柏珞,没发现刘衡震惊的瞪着他的後脑勺。

邢太医搔搔头,「一会儿为殿下看完病,会一并将医案与此事上书。」

柏珞亦行礼,低语:「听到了。」

「有劳柏珞将此人拿至廷尉。」柳舒洵话中有话,明白表示要柏珞将此间发生之事如实上告。

柏珞讶然以对,看眼从头到尾不发一语却朝他颔首的刘衡,随即道诺,上前将自知失言,挣扎想从窗户逃走的待诏擒住,随手拿过巾子塞住他不住辩解的嘴,将之扭送。

邢太医瞥眼另一名待诏,迳自行至案边为刘衡把脉,又低声询问几句,刘衡一一回覆。房内静得只听得见外头细微的雨声以及门外隐隐传来的闷呜声。

那一直伏地不起的待诏顿觉有道阴影覆於其背,额头抵着泛着微香的地板,咽咽老早发乾的喉咙,「请、请殿下恕罪,我等年幼无知,不该妄自非议递传他人口中之语。」

「你姓啥名啥?」柳舒洵不再拉高声音说话,慵懒清亮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

待诏闻言更是抖个不停,「臣琅邪萧仪之。」

琅邪萧仪之。柳舒洵怎麽也想不到发落两个待诏还能淘到一颗明珠。

*待诏:官名。类似顾问、储备官宦。为士人,却还未有正式职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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