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光乍醒,窗外鸟啭轻轻,初春的西陵一反平时燠热窒闷的息气,氛围中透着的轻暖,恍如水乡江南的优美时节般令人醉心。
或许,此时的景致气氛让旁人来讲,未必真有水乡风情,但对窗边斜坐的烈焰而言,此刻的他,胸中有绕不尽的情意婉转,就算眼下风霜雪雨,在他心中,想来也是一片温情弥漫,犹拥春光了。
「嗯……」
「你醒了?太晃了?摇醒你了?」
一句女声嘤咛牵引了烈焰的注意,他离开窗边,朝发声处靠去温声问道。
「……嗯,醒了,不是摇醒的,睡足就醒了。你呢?」
「不,我没睡。睡不着。」
晨光漫漫,斜筛进窗的金阳娴雅的温暖了一车情调。这时,晏晏而起的佳人拢了拢发、抬眉凝望。
「睡不着?为什麽?」螓首微昂,她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灵,我们今天就要回转西陵境内,我们要回家了!」握起自身上滑落的薄裳,烈焰悉心为寒灵盖回腰上。
「你就因为这样睡不着?」凝眸向他,寒灵眨眼疑道。
唇挑笑、眉露喜,他温声笑道:「当然。回到烈家堡我便可请京里医术最精湛的大夫来看你颊上的伤,相信一定能将你脸上这道疤痕去掉!」
他伸手扶住寒灵的後颈,轻轻往她颊上的淡痕一吻,怜惜无限。而寒灵任凭烈焰在她芙蓉面上留下情意深深的无形烙印,而无丝毫反抗,彷佛这一切理所当然。
「焰,妹妹呢?」烈焰的唇离开了她的面颊後她问道。
「秋儿嫌坐在车里无聊,她赶走车夫,坐在前头为我们驾车呢。」烈焰微笑畅言,一手揭开了帘帐:「秋儿,你姐姐找你。」
马车骨碌碌的响,烈焰、寒灵及秋儿三人共乘一车,在前往西陵境内的路上。
「秋儿,你可以吗?要累了就让车夫来驶车吧!」寒灵眼露关切。
秋儿笑道:「姐姐你别担心,秋儿不过是少了条膀子,不碍事的!」她持缰的左腕随话一举,脸容流露万分精神。
一瞬,秋儿的眸光与烈焰的双眼交会,两人默契地微微颔首,随即各自转开。
然而只消一眼,三个月前,在攀援难崖边那场恶梦般的记忆便如泉涌般流淌过来……
天朝兵如洪倾来、秋儿失手坠崖;寒灵不舍姐妹情谊跟着跳下、烈焰难断佳人深爱亦放手腾空,眼见天朝兵夺命箭矢飞梭如星、倾巢似蜂,断绝三人性命也不过是顷刻之事了!
原来,烈焰本已抱持必死的决心,誓不与寒灵相离,哪里晓得,奇迹的发生往往却是在一瞬之间。就当他身子俯如飞鸟,突然,腰间、手腕却莫名地让外物收束住了!
未及反应,烈焰蓦然间听到一句:
「天朝军休得猖狂!弟兄们,放火箭!」
他霍地抬头,陡见一队身着平民服色的西陵劲旅,由福良领率,围在崖顶,人人剑拔弩张,与天朝军高低对峙;而其中几个手握绳圈的,便是将他腰腕紧套、止住他坠入崖底的原因。
身子在半空中晃荡,烈焰一时不解福良为何能及时赶来救命?他疑惑地朝崖上的福良望了一眼,这才想起那日离营,福良曾在帐中看他收取军情。
想来是福良担心他的安危,这便私下领了只劲旅赶来,未防不测。
火箭飞梭如星,崖底立时火苗四窜,天朝军受不住西陵劲旅犀利的攻击,加上野火狷狂,只好下令退出森林,守住林口,留待情势转变。
情势一经逆转,烈焰当即令福良缒绳救人。
火狂四野,烈焰的心比火更猛、更狂,更急欲找到坠入林中的寒灵的踪迹!
经历这麽多磨难之後,总算他烈焰还是有些幸运的,在火势尚未完全吞没林子前,他在一堆断枝残叶上找到摔断一臂的秋儿,跟着又在草石交接处寻获满身是血的寒灵。
这场劫厄中,在西陵军医无技可施的情况下,秋儿摔掉了她一条右臂;但她向烈焰说过:只要是为了她主子,就是要她的命她也不会吭上一声。为此,烈焰更是钦佩她对寒灵的忠诚。
至於寒灵,她并没像秋儿般少胳臂断腿的,但,在她坠落崖底之前头部似乎曾遭受撞击,所以自她清醒後,除却一些细碎小事,其余的,她几乎都记不大起来;就连对烈焰、对秋儿都还是经过他两人提醒後才慢慢有些印象。
她失忆了。那一撞让她丢失了好多过去的记忆。
而就在军医判定寒灵失忆那一刻起,烈焰心中便有了个决定:这是一个新生的机会,他要给她一个新的生命!
於是,在她向他询问她的过去时,烈焰为她编了一个故事,他告诉她她是他指腹为婚的妻,在北朔通往西陵的路上遇劫,不幸重伤、财物尽失。所幸,命,保住了。
这故事不单为寒灵深信而接受,就连秋儿也表赞同:她实在不舍她家小姐再去肩负那些重责了!而趁此机会,烈焰也完成秋儿想成为寒灵亲妹妹的心愿。
在西陵军营中一住三月,在这休养生息的三个月来,烈焰便如他自己编派的故事一般,与寒灵以未婚夫妻相称。不过为免多生事端,他甚少让寒灵与闲杂人碰面。直到昨天大哥抵达,与他交接职务後,他才带着她在众人的目送下离开军营,回转内境,让她远远离开那些『重责大任』。
不过,寒灵的『重责大任』是结束了,然而风临大陆上的混乱秘辛,却似乎才刚刚展开……
「焰,你想什麽?」身边人皱眉凝思,寒灵猜不出解答,只得开口。
烈焰闻声醒神,与她四目对望,笑问道:
「灵,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一件事?」不想过去了,还是想想未来如何以较重要。
「什麽事?」眨眨眼,她实在弄不懂他心里想些什麽?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在还没见到你之前,我就曾在梦中见过你吗?」他拥着她倚靠车窗,心中情意温暖。
「梦中见过我?」不解他话中之意,寒灵频频蹙眉。
「没说过吗?」唇尖点了点她的粉额,烈焰轻道:「那就让我告诉你吧,我总觉得,那是上天通知我你要到来的预告……」
他想,他与寒灵的故事正要开始,风临大陆上的争端与秘密,暂时,他不顾了。
至於未来,寒灵是否有朝一日会恢复记忆,那也都再说吧!
现在,才是他最该珍惜拥有的时刻。
「有一天,我在帐里昏昏欲睡的时候,我作了个梦。那个梦里,有个和你一样拥一头丝绢般黑发的女孩……」
「和我一样有头丝绢般的黑发?」
烈焰温声低诉,寒灵凝眸倾听,马车骨碌碌地滚,一路往西陵而去,同时,也为烈焰与寒灵俩人辗开了条新的道路……
《全文完》